暖意
八年……整整八年积压的锥心泣血的悲愤,父母惨死无人问津的绝望,带着妹妹在泥泞中挣扎求生丶被命运反复践踏的屈辱……
所有的一切,在这一杯沉默递来的丶带着旧日山野气息的蜂蜜水面前,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坚冰,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丶细微的碎裂声。
陆承砚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发动了车子。
引擎低沉有力的咆哮打破了车厢里令人窒息的寂静。
黑色的奥迪A8L碾过废墟边缘的碎石和尘土,驶离了这片埋葬着不堪往事的土地,汇入了城市外围车流稀疏的公路。
简妄捧着那杯滚烫的蜂蜜水,感受着掌心传来的丶几乎灼伤皮肤的暖意。
他没有喝。他只是那样捧着,仿佛捧着什麽易碎的珍宝,又像是抓住了一根连接着冰冷现实与遥远过去的丶带着温度的生命线。温热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他死寂的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激起一圈圈无法平复的涟漪。
车窗外,冬日的景色飞速倒退。
荒芜的城郊逐渐被低矮的厂房和杂乱的城乡结合部所取代。
寒风依旧凛冽,拍打着车窗,发出沉闷的呜咽。但车厢内,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蜂蜜甜香,却固执地萦绕着,像一层无形的丶温暖的茧,将两人包裹其中。
陆承砚紧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深邃的目光直视着前方延伸的道路,侧脸线条冷硬如雕塑。
没有人知道,在他冰冷的外表下,那片名为理智的冰层之下,此刻正经历着怎样的暗流汹涌。
老烟枪的话像淬毒的针,刺破了他对父亲陆振庭最後一丝模糊的信任。温金宝……担保人……李大头……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无法回避的丶肮脏而残酷的真相。
而身边这个捧着蜂蜜水丶如同受伤幼兽般沉默的男人,他那滔天的恨意和此刻无声的脆弱,更像是一面残酷的镜子,映照出陆家财富背後可能沾染的丶洗刷不净的血污。
他必须查下去。
必须把那个李大头挖出来。不仅仅是为了给简妄一个交代,更是为了……撕开那层蒙在陆家荣耀之上的丶可能存在的丶令人作呕的遮羞布。
一股冰冷的戾气和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感,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车子最终驶入了海城市区边缘一处不起眼的丶由砚海集团安保部门临时接管的安全屋。这是一栋独立的小院,外表普通,但内部设施完善,监控严密。
接下来的几天,简妄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安置在这栋安全屋的一个房间里。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戾气地想要冲出去,只是异常沉默。
大部分时间,他都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早已空了的丶还残留着淡淡蜂蜜香气的纸杯。
额角那道疤痕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寂。
陆承砚没有再出现。只有林薇和陈律师会定时过来,向他同步追查的进展,语气一如既往的冷静克制。
“根据‘老烟枪’提供的特征和范围,结合潮汕商会提供的地下信息网络,目标李大头,本名李国富,左眉骨有明显陈旧性疤痕,已在东莞‘兴达电子厂’锁定。此人化名‘张强’,在厂区宿舍做门卫,深居简出。”
“当地警方已秘密布控。考虑到案件性质和可能存在的保护伞,抓捕方案由我们的人配合异地警方联合行动,确保万无一失。”
“温金宝名下所有资産已被冻结,限制出境。他本人目前处于严密监控中。”
每一次听到进展,简妄的心都会剧烈地跳动一下,但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沉默地听着,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窗外。父母惨死的画面,肇事司机逃逸的绝望,这些年带着妹妹挣扎求生的艰辛……如同走马灯般在眼前轮番上演。
而陆承砚那张冷峻的脸,和他沉默递来的那杯滚烫蜂蜜水的画面,却总在最深的绝望中固执地浮现,带着一种撕裂般的温暖和痛楚。
等待如同钝刀子割肉。直到三天後一个阴冷的清晨。
陈律师匆匆赶来,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异常凝重的神情。他没有多言,只是将一份文件和一个平板电脑放在了简妄面前的桌子上。
“人抓到了。李国富,在东莞落网。这是他初步的审讯笔录(复印件)。”陈律师的声音低沉,“另外……陆总让我把这个给你。”
平板电脑的屏幕亮着,上面显示着一个正在播放的视频窗口——是海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庄严肃穆的刑事审判庭。巨大的国徽高悬。
审判席丶公诉人席丶辩护人席……座无虚席。
旁听席的前排,赫然坐着陆承砚!
他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左臂的石膏已经拆除,但依旧能看出行动间的些许僵硬。他坐得笔直,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削,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静静地注视着被告席的方向。
镜头切换。
被告席上,一个穿着橘黄色看守所马甲丶戴着手铐脚镣的男人垂着头。
他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左边眉毛上那道狰狞的旧疤在法庭惨白的灯光下格外刺眼——正是李大头,李国富!
简妄的身体猛地绷紧!呼吸瞬间停滞!
他死死地盯着屏幕里那个佝偻的身影,那个害得他家破人亡丶让他和妹妹在深渊中挣扎了八年的恶魔!一股冰冷刺骨的恨意和一种大仇即将得报的丶近乎虚脱的战栗,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颤抖着点开了那份笔录的复印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