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滴
沪市瑞金医院顶层的特需病房区,走廊铺着吸音的厚地毯,将外界的喧嚣过滤成一片近乎真空的寂静。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被昂贵的香氛系统调和得淡不可闻,只有一种被精密控制过的丶无菌的洁净感。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黄浦江壮阔的入海口,万吨巨轮如同缓慢移动的积木,在灰蓝色的水面上犁开白色的航迹。江风被隔绝在双层玻璃之外,只剩下无声流淌的繁华图景。
简妄站在病房外的观景露台上,背对着那扇厚重的门。
他穿着陆承砚让人送来的崭新羊绒衫,柔软的质地贴着皮肤,却丝毫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手指间夹着一根点燃的烟,猩红的火点在微凉的江风中明明灭灭。烟雾升腾,模糊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门内,是陆承砚低沉而清晰的说话声,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
“……手术安排在周五上午八点。柏林夏里特医学院的汉斯·穆勒教授主刀,他是这个领域全球最顶尖的专家。术前所有检查数据已经通过加密通道传过去,教授团队进行了三次线上会诊,评估风险在可控范围……术後特护病房和康复计划已经准备就绪……”
简妄猛地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雾呛入肺腑,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震得他眼眶发酸。汉斯·穆勒?全球顶尖?三次线上会诊?这些名字和术语,每一个都像沉重的砝码,压在他那颗被反复揉搓丶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心上。
他不需要知道这些细节!
他只想冲进去,揪住那个男人的衣领,质问他为什麽要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祇一样,理所当然地插手他妹妹的生命!
用这些昂贵的丶冰冷的“安排”,将他简妄所有的挣扎丶所有的努力都衬得如此渺小可笑!
可门内,简星带着惊喜和依赖的细小声音响起:“真的吗?小陆哥哥……谢谢你!哥知道了肯定也……”
“他不需要知道细节。”陆承砚的声音打断了简星,冷静得近乎冷酷,“你安心准备手术就好。”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简妄的心脏!
他不需要知道?
他作为简星唯一的亲人丶唯一的依靠,他不需要知道妹妹生死攸关手术的细节?!
一股混杂着狂怒丶屈辱和被彻底排除在外的恐慌,如同岩浆般在他胸腔里轰然爆发!
他再也无法忍耐,猛地掐灭烟头,火星烫在指尖也浑然不觉,转身一把推开了病房沉重的门!
砰!
门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打破了病房里刻意营造的宁静温馨。
陆承砚正站在病床边,微微俯身,将一个最新款的丶镶着细钻的智能手表轻轻戴在简星纤细的手腕上。
听到巨响,他动作一顿,缓缓直起身,转过头。
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冰封的深潭,平静无波地看向门口形容狼狈丶双眼赤红的简妄。
“哥!”简星被吓了一跳,手腕上冰凉昂贵的触感还未消散,就看到哥哥愤怒到扭曲的脸。
简妄的目光像淬了火的刀子,越过陆承砚,死死钉在妹妹手腕上那块折射着冰冷光芒的奢侈品上!那光芒如此刺眼,像是对他所有挣扎和痛苦的无声嘲讽!
“出去。”简妄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磨出来的,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颤抖,他指着门口,眼睛却死死盯着陆承砚,“陆承砚,你给我出去!”
陆承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冰冷的愠怒。
他站直身体,高大的身影在病房明亮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没有动,只是用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平静地回视着简妄的暴怒,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哥!你别这样!小陆哥哥是好意……”简星急得快哭出来,想要解释。
“好意?”简妄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丶近乎崩溃的嘲讽,“星儿!你看清楚!这些是什麽?!”他猛地指向堆满柜子的进口营养品丶昂贵的玩具丶还有她手腕上那块亮得晃眼的手表,“是他的施舍!是他用钱砸出来的‘好心’!他把你当什麽?一个需要精心投喂丶用奢侈品就能哄好的宠物吗?!”
“简妄!”陆承砚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冰碴的寒风,瞬间冻结了病房里灼热的空气,“注意你的言辞。”警告意味浓重。
“我的言辞?”简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惨笑一声,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承砚,一步步逼近,压抑了太久的愤怒丶屈辱丶恐惧和那深不见底的猜疑如同决堤的洪水,彻底冲垮了理智的堤坝,“那你告诉我!陆承砚!你告诉我你存的什麽心?!岩头村的照片!苏州老宅!现在又是我妹妹!你像个幽灵一样,把我和我妹妹过去那点破事翻了个底朝天!你到底想干什麽?!”
他猛地指向陆承砚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昂贵的鳄鱼皮手包,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尖锐到破音:“是不是连这里面!也藏着我的‘档案’?!是不是也塞满了这些年我在工地上爬丶在垃圾堆里刨的‘精彩瞬间’?!嗯?!”
陆承砚的脸色,在简妄提到“岩头村的照片”和“苏州老宅”时,瞬间沉了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铅云。
尤其是当简妄的手指向他那个从不离身的手包时,他深邃的眼眸猛地一缩!一丝极其罕见的丶几乎从未出现过的慌乱,如同冰面下的暗流,在他冰冷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
他的手下意识地往手包的方向挪动了一下,但立刻又强行克制住,只是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白。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
简星吓得脸色惨白,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眼泪无声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