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门突然打开,褚垣立马转过头去,神情惊恐。
青竹走进门透过被撩起的锦帐看着褚垣坐在地上眼泪汪汪,又看他的动作,心下了然,蹙眉说道:“没死呢。”
天黑了,守着法场的官兵全都离开了,四下空无一人,徐禾学从角落里走出来,他驻足在那堆灰烬前直至大雨将他淋湿,他盘腿坐下双手捏诀,口中默念往生咒。
一柄油纸伞自远方而来,走过渡桥长街最终落在少年头上,咒语一顿,少年没有擡头复而颂咒。
良久,往生咒念完,徐禾学起诀收诀,泄气般驮腰耷拉着肩膀,看着前面发呆。
两人沉默无言,周围只剩雨打纸伞的滴答声,良久,徐禾学开口问了一句——
“瑚朱,她是人吗?”
瑚朱垂头看他——浑身湿透了,活像只败家犬。
“是。”
他如实回答。
“事情就是如此,原先卫涂体内馀毒未清,本就要靠着熏香慢慢治疗,如今。。。。。。他因你而伤,”青竹盘腿坐在地上,看着缩在角落不肯出去的褚垣问道,“你打算怎麽做?”
褚垣抱着腿,侧脸看着窗外,似乎仍惊魂未定。
“傻了吗?”许是灵气耗的太多,青竹也没有了以往的好脾气,他有些不耐烦地催促褚垣快点给个决定。
“。。。。。。”眼泪跨过鼻梁滴落在衣袖上,褚垣悠悠开口:“方才我梦见了阿娘。”
青竹微微动了动脑袋,有些困惑。
“是她死去那一晚,”是不是闪烁的雷光照亮褚垣脸上的泪痕,“我知道的,她有一句话不敢问出口。”
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青竹垂下眼,已经明白了褚垣的决定——或许在他出手就卫涂时,他也知道了自己的决定。
“其实我从未怪她。”
轰——一声响雷,将困于梦魇中的卫涂惊醒,他猛地坐起双眼发黑,一呼吸便觉得肋下隐隐作痛,将手伸进衣服里,皮肤确实完好无损连瘢痕都摸不到。
房里没有点灯,卫涂一下有些迷糊了,开始疑心之前的事究竟是不是噩梦。
嗓子干得要着冒火,身体却因乏力难以动弹,他刚要开口喊人,窗外的雷光将房间短暂的照亮,恍惚中,卫修看见床位有团黑影动了动。
他倒吸一口凉气,强装着镇定,一边说话一边伸手去摸枕头底下原先放着的匕首:“谁在那儿!”
一声清脆的响指响起,房中烛火噌地亮起,强光刺眼,闪得卫涂紧闭上眼睛,等卫涂适应光线看清周遭环境时,手中的动作也一滞。
“殿下?”
堂前灯火通明,徐禾学自回来後便站在茶桌前盯着主位上喝茶的青羊看,脚底逐渐汇聚了一小滩水渍。
“你不该替那人超度的。”青羊苍老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挲朽木,透着一股腐气。
“今日之事,你一早便算到了,对不对?”这念头从冒芽开始就像迅速生长的藤蔓缠着徐禾学的心肺,让他几近窒息。
茶杯轻叩茶桌,青羊垂眸没有言语。
青羊的沉默印证了徐禾学的猜测。
“所以你才借口云游离开京城?”
这几乎是最富恶意的揣度,但青羊仍是无言,无可辩驳。
但就是这样的沉默才最让人生气,早上的那场大火在此刻死灰复燃,将徐禾学团团包裹。
愤怒促使徐禾学走前一步,腰间配饰叮铃,他大声喊道:
“说话!”
“你如今就是这样跟师兄说话的?”青羊也端不住了,徐禾学从小在山里长大即便再闯祸闹事,生气吵架,却也没像今日一样被愤怒裹挟,拿出势要与他决裂的姿态,叫他听着心脏有些隐隐作痛。
“师兄?你今日所作所为还配让我叫你师兄吗?”
“你尚未开蒙,便是我一直在照护你!”青羊手握着茶杯猛磕桌沿,飞溅的茶水湿透他的手心,“如今却为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就如此忤逆我?”
“那我问你,师门祖训是什麽,你还记得吗?”徐禾学眼中噙着泪,皱着眉咄咄逼问:“为生民请命,平天下不平,斩邪丶除妖丶守平安,你还记得吗!”
“她的孩子只有两个月大,她今年刚满二十,她也有父母,也有兄弟姐妹,什麽叫只见过一面的人?”
“一个人的命就不是命吗?”
“禾学,这事我管不了!”青羊瞧他委屈的模样,态度也软了下来,说道:“是,我的确是知道钟灵必遭此劫,可我压根没法阻止,我算不出来!我不知道何人害她!我只不想让你丶让师门牵扯进去,天威不可侵犯,皇命不可违背,钟灵在那麽多双眼睛下化了妖形,她必须要死!”
“你知不知道,你今日所为足以让那群言官的参本淹了石竹屋,说你怜心罪人,弃天子安危不顾,”青羊耐下心来,企图向他解释其中缘由:“若是不阻止你闹法场,便是将观云台至于天子对立面。”
青羊循循善诱,将这些事掰开了揉碎了,就希望他的小师弟能一如既往地体谅他。
“禾学,你懂了吗?”
“我不懂,”他回答的决绝又干脆,眼里的泪始终未有流下:“师兄,你有千百种方法阻止这件事情发生,却不愿去犯那一点点的险,说是为了师门,但到底也是不愿失去君恩吧。”
“石竹屋,”徐禾学擡头,打量着这座宅子:“百年前,祖师爷寻一钟灵毓秀处,劈石竹造屋,潜心修炼,领悟大道。”
上好的酸木梨,琳琅满目的翡翠玉雕,鎏金摆件,徐禾学这才发现,泡在蜜里的青羊早已腐朽。
“这里还有什麽资格叫石竹屋?”
“哼,”徐禾学冷笑一声,向後退了一步,身体有些控制不住的晃动:“从前师父说你被世间繁华迷住眼睛,背弃道义,我不服气与他争,师父罚我跪在祖师爷前背祖训我也不曾後悔,可如今。。。。。。”
还欲张嘴说些更伤人的话,徐禾学却瞥见青羊那双苍老的眼睛,对峙到最後也只是将失望打碎了咽进肚子里,他摇摇头,咀咧着再次走进风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