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荀川果不其然摇了摇头。
“他们可没这麽多功夫,我在那支队伍里的时候,其实很少能有出塔的机会,偶尔几次,也都是自己。”
“难怪呢,没人说话是挺孤独的,换我也会受不了。”
“其实也没什麽,一直也是这样过来的。”
穆荀川说完之後顿了顿,过了许久才将後面的话说出口,“你知道我是什麽时候突然有这种感觉的吗?”
季风没有说话,他慢慢停下步子。
“那天也是在海边,我在海滩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着,从中午睡到晚上,後来涨潮了,海水呛了我一下,然後我爬起来徒步回家,像生前一样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摸索着开了灯。”
“扫地机器人还在运作,窗帘自动合上,我弯腰给手机充电,手机里除了垃圾短信什麽都没有。”
“我突然发现,我的生活好像和生前一模一样。”
他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一下,“或者说,早在很多年前,在他们离婚丶我开始自己生活的时候,我好像就已经死了,没人在意,也不被需要。”
“你知道一个人的生活可以有多无聊吗?”
“上学丶工作丶旅行丶打游戏,每年做完这些,居然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我不知道除了睡觉还能干什麽,可有时候,连入睡都很困难。”
“你尝试过交朋友吗?”季风小心翼翼的问。
“我去过很多地方,交过很多朋友,甚至在鹿溪塔,我也挑人最多的队伍进,可能是运气太差了,我一无所获,很多人比我爸妈还要无情。”
穆荀川的背一直很直,可说这些话时,他像是背着什麽沉重的东西,连呼吸都听起来很累,“我知道你的意思,季风,我努力想改变的。”
季风静静地看着穆荀川。
没人知道孤寂会不会传染,但那一刻,烈日洒下的光分毫不减,可他却只觉得冷。
“可能是因为你没去过H市,”他对穆荀川说。
穆荀川默了默,“事实上,我去过的,也交过那儿的朋友,但出意外後,关心我的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我爸的助理,另一个是保洁,我被安排在不差的病房,但进出的除了医护人员,就只见过一个护工……新年的时候连护工都没有。”
季风道,“我的意思是……你没去过H市花瑶湾3区5幢502。”
穆荀川的身体有些僵硬,他慢慢转过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季风。
“那是哪儿?”他问季风的时候将语气放得很轻。
海浪打湿了裤脚,季风弯腰把裤腿卷起一截,他的动作很慢,手在水里晃了晃,接着带起一捧水泼向穆荀川。
“你是不是傻了,穆荀川,那是我家。”
白色衬衫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着穆荀川的胸膛,勾勒出好看的肌肉线条,在日光下微微透着粉色。
穆荀川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眼眶微微有些泛红,他忍不住开始笑,“你多大了?”
季风也跟着他笑,“现实不是鹿溪塔,没那麽多生死关头,谁也不需要依靠谁,你之前那个鬼脾气,谁愿意跟你做朋友。”
“穆荀川,你有没有想过去做艺术家?怪脾气的艺术家通常有所成就。”
穆荀川却耸了耸肩,“没机会了,我已经把怪脾气改掉了不少,而且比起研究艺术,我更喜欢旅行。”
“旅行自由是我的梦想之一,没想到你已经实现很久了。”
由于没有穿鞋,季风看起来比平时要矮,因此不得不将距离拉远一些,才能做到与对方平视。
“有喜欢的地方吗?下次也带我去玩玩。”
穆荀川的眉眼弯下来,可眸子里却没有笑,看起来有些不可捉摸,“我最喜欢的地方,你已经在这儿了。”
季风反应了片刻,才扭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海面,“原来你喜欢海,我也喜欢,有时候我想成为一条鱼……如果自由有实体,我觉得它就是海水的样子。”
他停下了遐想,又问,“M市的海有什麽特别的吗?”
“如果一定要说特别,可能是每年五月,海上会吹过季风。”
穆荀川的眸光落下来,恰好与转头过来的季风对上,“不过也没什麽特别的感觉,从小到大,我只感受到了一个季风。”
这个量词用的很怪。
季风可以肯定,如果用的是“次”的话,自己的心跳一定不会在刹那间跳得这麽快。
他突然咧嘴笑了一下,想从穆荀川的眸子里看出些再深层次的东西,“穆荀川,这算不算是……”
“不算,下一句才算。”
穆荀川的眼睛里突然闪过许多不易察觉的情绪。
那些感情一闪而过,唯一被季风捕捉到的,只有一贯而终的小心,甚至因为太过小心,连声音里都染上了害怕与祈求。
他褪下所有的僞装,把自己埋在卑微的土壤里,才终于在一片荒芜中寻到了丁点勇气,支撑着他说出这句类似告白的话。
“季风,如果能活着出来,可以在一起吗?”
他们之间隔着足足两米的距离,身体没有接触,呼吸却此起彼伏,像一对正在翻云覆雨的恋人缠绵交错。
季风先一步错开视线,他像是被这句突如其来的话吓到了,转身就往回走,低头寻找着扔在海滩上的鞋子。
日光把脸颊照得绯红,直到把湿漉漉的脚伸进鞋子里,他仍然低头看着脚尖,声音却夹杂着海盐的气息,一字不落的传进穆荀川的耳朵里。
“我不喜欢将希望置于泡沫搭建的高台上……可规矩向来筛选别人,所爱之人却不在其中。”
“穆荀川,你在我心里永远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