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别误会。”胡勒说。
“嗯?”严明月眼睛微动,没有多馀的表情。外边天色还没完全暗下去,在严明月眼皮上流连的光辉还带温度,温吞的。
“我得病确实是毕业时发现的,但这不是全部的原因,我一声不吭确实是感到无力承担一切,不想和外界有丁点关系,太累了,自顾不暇。”胡勒说,声音低低的,就像被砂纸打磨过。
严明月乍听到这样一番自白,脑子转不动,没法仔细去推敲每个字眼:“嗯,没事儿,你先休息。医生说只能吃流食,我去食堂看看。”
“明月,”胡勒叫住要起身的严明月,“一切都过去了。”
“嗯。”
“我回来,只是爸妈在这里,生养我一场,加上你们也在这,为寻心安,想离你们近点儿。”胡勒歇了歇,严明月在等,“说到底,我只是为我自己。”
一阵酸楚涌上来,严明月没能说出什麽,只是象征性点头,起身,出去。
门关上,也关上那发霉般的往日。他实在透不上气,以为年纪上去了对这种人际交织能熟谙一点,没成想这麽些年都白过了,没点长进。刚才在病房里,也只顾得上安抚自己颤抖的手和急欲喷发的眼泪。而胡勒在讲什麽,他无能应对。
人类终究一个个困在自己编织的网里,只能透过网眼窥探外界。而对于所有沟通,影响最深的也只是加深或者减轻他自身。
王利珍把打包的盒均五十的硬菜以及那一盒纯白米粥放蹲墙角的严明月头顶。
严明月擡头,王利珍挪开盒饭,在严明月眼角揩一下:“哎哟。”此外没有话。能说点什麽呢。就像很多次他痛哭的时候,严明月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地陪伴一样,王利珍也在严明月旁边蹲下,开始拆盒饭。
卡兹,牛肉煲。卡兹,香菇滑肉。卡兹,干锅虾。
“……这麽隆重。”严明月道,而且他俩在这蹲着吃?也太符合家破那啥的刻板印象了。
而後王利珍拆那盒白粥,商家配的塑料勺是最高档那种不会被烫化的,不过他还是又去超市买了个铁勺,想着胡勒住院期间能用。暗暗地,王利珍自我感叹体贴入微也。
严明月破涕为笑:“这儿有食堂,我吃不惯才让你帮我带的。”
“……你不早说,那这粥怎麽办?我吃了吧。”王利珍道。
“别啊,省得去食堂给他带了。食堂卖得也贵。”严明月道。
王利珍的哀怨劲随着严明月的话一点点消散了。可另一个念头又起:“你还恨他?”
什麽恨不恨的,人这辈子年轻时整得恨海情天,到他这年纪就都和解了,没劲儿了。可也才三十出头,不都说男人四十还一枝花吗……哎……像他这种兰竹就是有这麽高洁以至于不沾过多人世尘埃,不需过多的情感波折吧。
“没有。”严明月摇头,“我大概从来没恨过谁,他们都只是人生里一个来去自如的人,和我离得远远的,从来也没走近,也就不存在什麽恨不恨。”这种伤人的话,严明月没想到就这麽说给王利珍听了。
他知道,以王利珍的心思敏锐,会联想到自己身上,会想自己是不是也从来不曾走近这个冷血的人。可严明月此刻确实就是这麽想的,怎麽想的就怎麽说了。他活到这年纪,实在很少坦率表达自己的想法,从来都把事儿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再说,说出来的东西已经变了味儿,完全符合仁义道德。但他自己知道,他本身就是这麽个淡漠的人,这麽个被理俗所捆绑,实际上需要所有人的同时又想离所有人远一点儿的人。
严明月看向王利珍,王利珍把粥推到他手边:“去给他吧,我去楼下等你。”
严明月笑,看着王利珍又把香菇滑肉牛肉煲干锅虾给盖回去:“敢情就是打开散散味儿啊?”
“嗯,勾引你,让你跟着味儿走。”王利珍吸吸鼻子,拎了起身往外走,“等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