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他们合欢宗的人,最擅长的就是在长安城花天酒地消磨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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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约他在绣坊街头的茶庄见,他反倒不急着去茶庄。
论对长安城的了解程度,恐怕只有设计建造长安城的工部尚书敢排在凌春请前面。
绣坊街头只有一家茶庄,规模不大,叫不夜侯茶庄,但那茶庄的对面有一座食肆,规模大,楼层高,能看得很远。
辰时,他先登上食肆顶楼,点了糍毛团丶糖油糕,鸡汤细面,舒舒服服地吃起来。
这座食肆,客流量大,收入可观,内部的所有设施用得都是最上等的,墙壁设置了空心夹层,外接炭口,即使是数九寒冬也感受不到冷。
凌春请边吃边在心里盘算,长安城内禁止御剑飞行,就算是剑宗的,也得走过来。
剑宗在长安城的西北角,长安城只有南北两门,所以冉云啸必定从北门来,而他现在坐的位置,足以让茶庄北面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他吃完早点,喝了一口面汤,胃里和伸手都暖呼呼的,眯着眼睛,支着下巴远眺北方。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盯着远方看,他来长安城的时候,时辰尚早,天蒙蒙亮,他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集市上车来车往,逐渐热络。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他想看到的身影,那人身形挺拔,剑匣斜挂在肩,步伐稳健。
凌春请一算,原来是巳时。
他一看到冉云啸,就立马起身,三步并一步快速下楼。
他穿得很薄,衣角飞扬,踏出一楼大门的那一刻,寒风直直裹住他,但他全然不顾,径直走到对面。
他走不夜侯茶庄外的角落里,那是茶庄和隔壁店铺中间的一个夹层巷子,风稍小些,紧接着,他抱着胳膊,垂着眼,缩着脖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半柱香前还在舒舒服服地吃喝,现在就能立马入戏演起可怜样,长安城最擅变脸的班底看到也得来求着他授课。
冉云啸在门口没见到人,便往前又走了一些,果然在小巷子里看见他。
冉云啸一看到他就忍不住皱起眉,数九寒天,凌春请却穿得极少,看上去鼻尖都冻红了,头低着,但是能看出眼睫上像挂了一层霜。
他刚想说,这大冷天就别要风度不要温度了,转念一想,人家是合欢宗的,对合欢宗来说,风度还是很重要的。
这恰恰能看出,凌春请还是很有职业素养的,他对这个五届延毕生印象变好了一些。
凌春请不喊苦不喊累,只是很小声地擡起脸说:“你昨天都没有告诉我你叫什麽。”
冉云啸比他高一些,低头看他,乌黑的碎发柔顺地贴着脸颊,眼眶也冻得微微泛红,一时间竟然忘了自己原本想说什麽。
不仅忘了他原本想说什麽,甚至连站在他对面的人此时此刻说了什麽,他都没听清。
过了片刻,他才猛地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麽,但他不接话,凌春请昨天那一番“天意论”忽然又闯进他的脑海。
虽说这句话没什麽奇怪的,但是和合欢宗的人相处,还是小心为妙,哪怕对方是一个没有任何威胁的五届延毕生。
他担心这人不懂分寸,又说出什麽耽误他修无情道的话,于是板着脸闭口不问。
凌春请拉了拉衣领,在心里怒骂,这不就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吗,犯得着一副如避蛇蝎的样子吗,修无情道的真是一个比一个装。
冉云啸看着他,突然道:“进去说吧。”
茶庄虽然不比对面的餐馆,但总归是比外面暖和得多。
进去之後,冉云啸还是没有问他,凌春请只好自问自答。
“合欢宗每一年都会斥巨资修造藏经阁,几乎每个宗门的人员的画像和姓名都记录在册,只要去翻你们剑宗的花名册,就能知道你叫什麽。”
冉云啸点点头,刚准备接话,就发现凌春请没讲完,他只好闭口听下去。
凌春请莞尔一笑:“但是我不用翻,我一猜就知道是你。”
冉云啸:“。。。。。。”
他怎麽总觉得这句话听着也怪怪的。
凌春请一口喘息的机会也没给他,利落地从袖中取出信件,展开举到他面前:“字都糊了,我实在不知道是什麽时辰,又怕耽误了练习,也怕耽误你的时间,只好早早就来了。”
说着说着,他还低着头咳嗽两声,好像受了风寒,弱不禁风。
冉云啸看着那信,真的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以剑送信没扎好位置是他不对,凌春请又为了学习在寒风里站了两个时辰,比起过去程门立雪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这麽刻苦的心,喜欢讲两句怪话又怎麽样呢?
冉云啸已经在心里原谅了这个合欢宗弟子先前的全部所作所为。
“下次不扔了。”他柔声道。
凌春请还没来得及点头,茶庄门口便又卷起一阵风,是对面食肆的茶叶用完了,小二冲进来买茶叶。
凌春请是他们家的老顾客,脾气好,出手阔绰,平时谁见到他都要打声招呼。
小二手上有条不紊地挑茶叶,嘴上还把客套话全说了,只可惜今天说了不如不说。
他极其大声热情对凌春请道:“哎哟,今天的早点还合您胃口吧?我说您在我们顶楼坐了一个时辰,又风风火火下楼是为了什麽呢,您二位都真俊,这位公子的相貌确实值得等一个时辰。”
冉云啸听完看了一眼凌春请。
凌春请扶额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