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底深处似乎有什麽东西极快地掠过——
一丝极淡的丶几不可察的痛楚,快得像是错觉,随即又被更深的温柔覆盖。
“是我疏忽了。”他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仿佛只是在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歉。
他那只原本搭在孤槐腰间的手,终于缓缓擡起,却不是去解那束缚,而是极其自然地丶带着安抚意味地,轻轻覆上了孤槐紧握成拳的左手手背。
那微凉的指尖,带着薄茧,安抚般地摩挲着孤槐紧绷的指节。
孤槐猛地抽手,动作之大,几乎将白观砚靠在他身上的头甩开。
“解开!”
他再次厉声命令,眼神如刀锋般刮过白观砚那张温润含笑的脸,试图在那完美无瑕的面具上找出昨夜疯狂的裂痕。
白观砚被他甩开的动作弄得微微後仰,脸上的笑容却纹丝未动,甚至加深了些许,透出一种纵容的意味。
他慢条斯理地坐直身体,雪白的中衣因一夜的纠缠而微微凌乱,几缕银发散落在额前,非但不显狼狈,反添几分慵懒风致。
他终于将目光投向那根束缚着孤槐手腕的雪色发带。
“这就解。”
他温声应道,伸出修长的手指,动作优雅而细致地去解那复杂的结。指尖偶尔不经意地擦过孤槐腕上红肿的勒痕,带来一阵微痛和难以言喻的麻痒。
就在发带即将松脱的瞬间——
“魔君哥哥!仙君哥哥!师尊让我送药来啦!”
小宛清脆欢快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竹帘被掀开的轻响。
白观砚解开发带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极其自然地顺势将彻底松脱的发带完全抽离,动作流畅得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叶。
他站起身,背对着门口的小宛,极其自然地用身体挡住了床上衣衫不整丶手腕带伤丶脸色铁青的孤槐,同时也挡住了自己同样凌乱的中衣。
“有劳小宛了。”
白观砚转过身,脸上已然是那副完美无瑕丶清雅出尘的仙君风范,笑容温和,声音清越,仿佛昨夜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从容地接过小宛手中的药盏,动作行云流水。
小宛探着小脑袋,好奇地想往白观砚身後看:
“仙君哥哥,魔君哥哥还没起吗?咦,仙君哥哥你的头发……”
她注意到白观砚未束的长发。
“他昨夜睡得晚,让他多歇会儿。”
白观砚面不改色地截断小宛的视线,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巧妙地挡回了她的问题。
他擡手,极其自然地拢了拢自己散落的银发,指尖翻飞间,不知何时又变出一根通体莹白的玉簪,动作优雅地将长发挽起束好,恢复了那副一丝不茍的端方模样。
小宛不疑有他,只觉得今日仙君哥哥的笑容似乎比往常更温柔些,但眼底深处……好像又多了点她看不懂的东西,像平静水面下涌动的暗流。
“药放这儿啦!”小宛放下药,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竹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晨光与生机。
白观砚端着药碗,缓缓转身,脸上的温柔笑意在转身的刹那,如同潮水般褪去,眼底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幽潭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将药碗放在床头矮几上,目光重新落回孤槐身上。
孤槐已经坐起身,正用左手揉着酸麻刺痛的右手腕,那圈深红的勒痕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看也不看白观砚,更不看那碗药。
白观砚的目光在那道勒痕上停留了一瞬,眸色微暗。
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拿起药碗旁的玉白药膏,用指尖沾取了一些冰凉的膏体。
“别碰我!”孤槐猛地挥开他伸过来的手,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怒火,“出去!”
白观砚的手停在半空。
他看着孤槐手腕上那道因自己的发带留下的印记,又擡眸对上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眸子。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愠怒,没有委屈,也没有昨夜失控的疯狂,只有一片沉寂的丶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没有强求,也没有离开。
只是将那沾了药膏的指尖,极其自然地丶仿佛只是拂去灰尘般,轻轻抹在了自己昨日被竹刺划破丶此刻已凝结血痂的左手掌心。
然後,他沉默地端起那碗尚温的药,放在离孤槐更近的位置,自己则退後一步,靠在了窗边的阴影里,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依旧牢牢地丶无声地缠绕在孤槐身上。
昨夜的狂风骤雨似乎已平息,但空气中弥漫的,是比昨夜更令人窒息的丶冰冷的僵持与无声的角力。
竹舍内冰冷的僵持被一阵急促的灵力传讯打破。
浮纤清冽如寒泉的声音,此刻却裹挟着山雨欲来的凝重,无视禁制,直刺入内:
“玉忧仙君!孤槐!速至议事堂!云尊座下凌天济与池忆年,持‘天枢令’驾临!号令各宗齐聚邢台,公审处决一名胆敢行刺云尊的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