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糙的指腹沿着那扭曲凸起的疤痕边缘,极轻丶极慢地描摹,仿佛在触摸一件稀世珍宝上无法弥补的裂痕。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得能滴出水,眼底却翻涌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痛苦漩涡。
孤槐忍无可忍,正要破口大骂,视线却猛地撞进白观砚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里——
那双刚刚还燃烧着偏执占有欲的眸子,此刻竟如同破碎的琉璃,迅速蒙上了一层厚重的水雾。
滚烫的丶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溢出眼眶,顺着他苍白瘦削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一滴,两滴……有几滴甚至砸在了孤槐被迫仰起的颈窝,那温度烫得惊人,与方才咬噬的冰冷形成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
孤槐满腔的怒火和斥骂瞬间卡在喉咙里,只剩下一个荒谬的丶带着浓浓困惑的短促气音。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砸懵了。
这疯子……又在搞什麽名堂?
绑着他,咬着他,然後……自己哭了?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丶被那滚烫泪水激起的心悸,在他胸腔里混乱地冲撞。
“你……”他刚吐出一个字,试图理解这匪夷所思的转变。
“很疼吧……”
白观砚却像是彻底沉浸在了自己的痛苦深渊里,完全没听见他的困惑。
禁锢在孤槐腰侧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收得更紧,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他生生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那带着泪痕的脸庞埋得更低,滚烫的额头抵着孤槐的锁骨,湿热的呼吸急促地喷洒在肌肤上,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哽咽:
“三千年……整整三千年……孤槐……我等了你三千年……”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抠出来,浸满了血泪,“断魂崖下……幽冥鬼域……九天罡风……凡尘俗世……每一寸土地,每一缕残魂……我走遍了!找疯了!”
他的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箍着孤槐的手臂却如同最坚固的镣铐,纹丝不动。
“我後悔了……我後悔了!!当年……当年我若……若再快一步……若能挡在你前面……”
他语无伦次,悔恨如同蚀骨的毒虫啃噬着他,声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压抑下去,化作更深的痛苦呜咽,
“那道天罚……是我……是我没能……”
“没能”什麽,他却再也说不出口,只剩下压抑到极致的丶如同濒死野兽般的悲鸣。
泪水汹涌,浸湿了孤槐颈侧的衣料,也灼烫着他的皮肤。
那滚烫的湿意和耳边绝望的忏悔,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孤槐混乱的思绪。
一股莫名的丶强烈的心悸感攫住了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深沉丶更陌生的东西在意识深处被搅动,伴随着白观砚话语中“断魂崖”丶“天罚”这些字眼,带来一阵尖锐却模糊的刺痛,仿佛尘封的棺木被撬开了一道缝隙。
“放手……你……”孤槐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动摇,挣扎的力道不自觉地弱了几分。
“不放!”白观砚猛地擡起头,泪眼婆娑中爆发出骇人的偏执光芒,那光芒甚至盖过了悲伤。
他沾着泪水的手近乎粗暴地捧住孤槐的脸颊,强迫他直视自己那双盈满痛苦丶悔恨,却又燃烧着熊熊占有欲的眼睛。
“死也不放!”他嘶哑地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用灵魂在烙刻,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三千年我是怎麽熬过来的!空荡荡的楹桦山……没有你的三界……每一天都是凌迟!”
他的指尖深深陷入孤槐颊边的皮肉,带着一种毁灭般的绝望和同样强烈的丶不容置疑的宣告:
“你回来了……这就是我的!是我的!”
他将脸再次埋进孤槐的颈窝,滚烫的泪水混着沉重的呼吸,一遍遍重复,带着病态的满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我的……这一次,你哪里也别想去……死也别想离开我视线一步……我的孤槐……我的……”
那炽热滚烫的泪水不断滴落,如同熔化的铅水,沿着孤槐的颈侧蜿蜒滑下。
他僵在那里,冰冷的束缚感丶身体被禁锢的压迫感,与颈窝处那源源不断丶几乎要将他灵魂也烫穿的滚烫泪水和灼热呼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丶冰火两重天的囚笼。
……所有的感官都在尖叫着屈辱和不适。
然而,心底深处那股被白观砚绝望哭诉和疯狂占有宣言激起的心悸,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圈越来越大的丶混乱而陌生的涟漪。
白观砚口中的“三千年”丶“断魂崖”丶……这些碎片像尖锐的冰凌,反复刺戳着他记忆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迷雾,带来一阵阵尖锐却无法捕捉的刺痛和眩晕。
月光冷冷地照在床边,映着束缚在床柱上那只苍白的手腕,和手腕上那圈雪色的丶被泪水打湿了一角的发带,如同一个无声的丶充满悖论的烙印。
白观砚滚烫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也像滚烫的枷锁,沉重地烙印在他的皮肤上,渗入骨髓。
这疯子……到底是谁困住了谁?这汹涌的悔恨与偏执的占有,究竟是救赎,还是另一场更深的沉沦?
孤槐在混乱的心悸与窒息般的禁锢中,第一次感到了某种……近乎茫然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