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二将视线投向远方:“殿下虽是庶出,先帝却对他的母亲贤妃极为偏爱,殿下降生那日,恰逢夏至,先帝更是亲自为他取下‘长天’之名,望他的前途如天空般辽阔,寿命如白昼般漫长。”
“殿下也十分争气,自幼便聪慧过人,书读一遍就能倒背如流,和教习他的先生辩论得有来有回,把先生说得哑口无言,先帝见了更是欢喜,常把殿下带在身边。”
“可如此被偏爱的皇子,又岂能被其他兄弟相容?好景不长,殿下五岁那年,生母竟被毒杀身亡,先帝龙颜大怒,勒令彻查,可查到最后,只有一个宫女承认是自己投的毒,却无论如何也不肯供出幕后主使。”
“丧母之痛让殿下郁郁寡欢,精神恍惚,某日,他独自来到湖边散心,竟被人推进湖中,那时宫中人人都为了贤妃之死焦头烂额,竟忽略了殿下,还是贤妃身边的宫女第一个发现殿下不见了,匆忙出门寻找,这才发现了几乎溺死的殿下。”
“那时正值寒冬,湖水上冻了一半,冰水混合,寒冷刺骨,殿下跌下水时脑袋磕到了水里的石头,流了许多血,后来宫中太医共同为他诊治,穷尽毕生所学,才将他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殿下昏迷了整整一个月才醒,可醒来以后,竟是谁也认不出了,明明并没有失忆,却无法再辩识人的面容。”
时久:“……”
真相竟是这般?
他还以为宁王只是不幸得了重病,却没想到重病的根源是遭人暗害,险些身死。
“太医们也从没见过这种病症,皆是束手无策,殿下连自己的父亲都认不出来,更加无法指认那天把他推下湖的人究竟是谁,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人们都说,根本没人推他,是他自己不慎失足落水罢了。”
黄二深深叹气:“殿下的病情始终没有好转,渐渐地,先帝也对他失了耐心,一个连人脸都认不清的皇子,究竟要如何成为储君,继承大统?”
“也正是在那时,我和大哥被先帝派到殿下身边,暗中保护他的安全,这大概是先帝对殿下最后的仁慈,我年长殿下十岁,始终把他当弟弟看待,看着他从万千宠爱于一人到无人问津,这等落差,又有几人能够承受?”
时久攥紧了缰绳。
“十九,我且问你,如若皇帝决意要查,就算把皇城翻个底朝天,当真揪不出这幕后之人吗?究竟是查不出,还是不能查?毕竟贤妃身死,殿下失宠,获益最大的是谁?是皇后,是太子。”
“一边是发妻,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另一边是妃子,先帝心中的天平究竟向谁倾斜?”黄二冷笑了一声,“恩宠?不过瞬息而来,稍纵即逝。”
时久沉默。
的确,为了一个妃子和庶出皇子同皇后一脉大动干戈,确实不划算,皇帝的儿子那么多,没了这个,还有下个,没必要在一个已经废了的皇子身上浪费时间。
“失去母亲又身患怪病,让殿下性情大变,整个人变得十分消沉,沉默寡言,不愿与任何人交流,我和大哥见他可怜,于心不忍,就给他找了两只狗崽陪他,他对这些小动物还感兴趣些,可能因为动物不是人,他能记得住。”
“这么一晃就过去十年,殿下十六岁那年,先帝病重,深知自己不久于人世,便封了殿下做晋阳王,让他离开了京都,我猜,他是知道自己离世后太子——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一定会对殿下动手。”
时久莫名想起那句话来: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弥留之际,倒是又想起这个曾经亏欠过的儿子。
“可能是终于离开了深宫,到了晋阳以后,殿下的状况竟好多了,虽然幼时落水留下的病根好不了,身子骨依然弱,性格却开朗了许多,也能结识三五好友,知道纵情享乐。”
“然后就变成了这般纨绔模样?”时久没忍住问。
黄二哈哈一笑:“他都指不定哪天就会死的人了,你还跟他计较这些?能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且随他去吧。”
……倒也无可厚非。
“不过,”黄二又话风一转,严肃道,“这些事你知道也就罢了,千万别跟殿下说。”
“为什么?”
“殿下并不知道当年暗害他和他母亲的人是谁,我们也确实没有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和陛下有关,后来陛下一直对殿下关照有加,殿下被冷落的那些年,全仰仗‘太子哥哥’照拂才能在宫中活下去,纵然陛下是假意,也早被殿下当做了真情。”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告诉殿下真相也没有意义,何况他的身体也经受不住太大的情绪波动,只要陛下不做得太过火,不伤害到殿下的性命,其他的就忍忍吧。”
时久心情复杂,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许久才道:“既然如此,你们又为何要将陛下安插的眼线送回去,就装作没发现不好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帝王心术最是难猜,他知殿下身边有暗卫保护,有门客献计,若我们全都装作看不见,他岂不是又要认为我们按兵不动是在憋坏水?只有这般若即若离、你来我往,他才会觉得一切尚在他掌控之中——十九,你还要多多学习啊。”黄二得意道。
时久:“……”
这帮人活得真累,学不了一点。
“不过,将那两人送回去确实不是我的主意,是殿下非要放他们走,要我说,陛下派来的走狗就该杀,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时·陛下派来的走狗·久保持沉默。
其实那两人最后也没活下来,根本不需要宁王动手,首先皇帝就不会放过他们。
当然了,这话他也不能告诉黄二。
于是他只得道:“知道了,我会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