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这样道歉的?
扶桑皱眉:“放开。”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指甲划破柔嫩的肌肤,一连串的血珠冒出来,留下长长的浅浅的血痕。
扶桑抽不回手,只得冷声骂他:“疯子。”
顾时安闻言抬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着,两人相对无言。
措不及防的,又是“啪”的一声。
巴掌没有落在脸上,而是落在旁处。
扶桑五雷轰顶般,她挣扎起来,“你做什么?你疯了,你简直疯了。”
顾时安神色惨白片刻,随即强硬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身前。“你可以……你可以打我……怎么对我都可以,打哪里都可以,别不理我,别忽视我!只要你解气,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扯开衣领,“你也可以掐我!甚至可以拿刀捅我!怎么对待我都可以了,我都无所谓的,你看看我!看看我吧!”
他几乎歇斯底里地哀求。
扶桑反而平静下来,“你真的知错吗?”
他颤着唇张了张口,终于说出话来。
“桑桑……我不懂……我不懂错在哪里……”
扶桑问:“你知道死是什么吗?”
他当然知道,他曾杀过很多人,给予过很多人死。
可他望着扶桑那双悲悯的眼,他什么都说不出。
他很慢很慢地摇头。
“桑桑,你教我。”
扶桑道:“我教不了你,你要自己悟,等你明白什么是死亡,就会明白,我为何阻止你杀刘婶,又为何这么生气。”
于是他开始询问别人。
人总是忌讳死。
他渐渐得到很模糊很笼统的答案。
死就是棺材一盖,唢呐一吹,漫天黄纸,声势浩大地埋入地底。
人会哭泣,会不舍,死亡是很沉重的东西。
他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懂。
这日,他坐在院门口,看行人来来往往,这世上的人,总要为事奔波劳碌,
直到遇见胡伯。
胡伯已是暮年,身如枯木,他太老了,走路不利索,说话总是断断续续,时不时喘着气。
“你知道,什么是死吗?”他问。
胡伯慢吞吞地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即将沉没天边的夕阳,慈祥地笑道:“知道。”
“我快死了。”胡伯说这话时,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恐惧,恰恰相反,他似乎感到释然,浑然天成的慈眉善目。
顾时安感到奇怪:“你不怕吗?”
人都是惜命的,那些人不甘心死去,便苦苦跪在他脚边哀求。
胡伯摇头:“不怕,我呀,活了好多年喽,也瞧见这身边人,一个个的走,徒留我一个人活在世上,多孤独多寂寞,说话的伴儿都没有,虽说我也算是四世同堂,可是啊,人啊就是总想回到过去。”
“总之人这一生,不过是两眼一睁一闭,一辈子也就这么稀里糊涂有滋有味地过去了。”
“死啊,没什么好怕的。”
他望着尚在少年的顾时安,像是从他身上望见了许多人,他笑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出现几分童真:“没准我死了,就能见到疼我的爹娘,同我志趣相投的好友们,我也是,不孤独……”
胡伯不惧怕死亡,他在期待死亡,期待同家人团聚。
死是一件好事。
顾时安觉得自己搞明白什么是死了,他有些高兴地笑起来。
“原来,这就是死……”
他很认真地对胡伯说:“你死了,肯定会再次见到他们的。”
胡伯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眼中饱含热泪,“会的,一定会。”
稚嫩单纯的怪物,以为死亡是轻松。
胡伯走后,他便在家里等扶桑回来。
夕阳没入西山,微风变得刺骨的冷。
顾时安坐在院中的石凳,忽地听见一阵轻微的交谈声,夹杂着阵阵啜泣声。
呜呜咽咽的,像呼啸的疾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