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天恨地不太现实,恨命毫无作用。
不如恨一个具象的人。
孟家变卖一切,三叔三婶把服装厂都卖了,留个杂货铺维持生计,老妈卖掉车和房,同孟商一起吃住在铺子里。
即便如此,在那么多条命前,一切都显得徒劳。
最开始那几个月特别难熬,老妈整日失魂落魄,几次悄悄走到河边,坐很久,又自己回家,直到发现孟商每次都跟着自己。
那是孟商唯一一次看到老妈那样哭,她哭着说对不起,又哭着问怎么办啊。
孟商告诉老妈,没事的,会好的。
老妈哭累了,疲惫地跌坐在河边,没一会睡了过去。
孟商在河边抱着老妈坐到天亮。
那年他十九岁。
自己办的退学。
孟商从小跟着爷爷和老爸做木工活,即便耳濡目染,但真正上手始终生疏。
初挑大梁,手艺算不上纯熟,误工都算好的,好几回险些把手锯了,口子更是东一道西一条,难以计数。
老妈渐渐振作起来,她被老爸宠了许多年,已经很有没有工作过,一样可以自己进城去找活。
照顾九个家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
能接的活都揽过来做,手不熟就通宵练,每天买肉买菜,学期开始前给有孩子的家送去学费。
因为补偿款五年前
没给够。
也因为孟商不敢停下来,他怕自己也沉浸痛苦不可自拔,怕自己稍微松懈就再没力气走下去。
九家人里,有漠视以对的,也有慷慨施笑的,九种表情,九种隐而不发的情绪。
只有痛苦是相似的。
孟家也失去了一位父亲,可谁在意呢?好似“受害”和“加害”真的只有一字之差。
越来越多的人说老爸是杀人犯。
不知不觉间,承担已然变成了孟商的底色。
卖了房,带回钱。
一家一家去送,前半段比较顺利。
孟商深深鞠躬,说以后就不每天送肉送菜了,但有需要的,随时可以联系他。
其中几家每一次孟商上门时都会劝他不用这样,但孟商只有亲手把钱交到他们手里,才觉得自己有资格这样说。
张婶和二丫哭得抱作一团,赵老叔挥舞拐杖让他滚出去。
陈家妈妈向来不许孟商进门,这次也是一样,陈小胖在侧门接过钱,小声说:“妈妈在里面哭。”
孟商低头看了他好一会,沉默着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把自己买的一大袋零食递给他,“吃完记得刷牙,小心蛀牙。”
很重的一袋,陈小胖却没笑,而是很担忧地问:“孟商叔,妈妈说以后你不会管我们了,你不管我了吗?”
“管的,”孟商蹲下去对他说,“以后我会常常来看你。”
“你要来的。”陈小胖说。
“会来的。”孟商答应他。
陈小胖有些犹豫,黏声说:“我有点害怕,孟商叔,你抱抱我。”
孟商深深吸一口气,暗自稳住情绪,将小孩儿捞进怀里抱住,还把他举过头顶,带他玩了几圈飞机游戏。
陈小胖被挠到痒痒肉,趴在孟商肩头乐得嘎嘎笑,笑声脆响,过了会,又开始抽泣。
他说:“孟商叔,我想爸爸。”
孟商轻轻拍着小孩儿的背,抱了很久。
最难的一家是齐群。
门打开时,齐群双眼布满血丝,眼神阴鸷,“你是解脱了吧孟商?”
孟商没回答他,从背包里取出那几捆钱。
齐群盯着那些钱看了几秒,猛地伸手抓过来,继而用力地砸向孟商的脸。
“你怎么不去死啊!”
孟商安静地弯下腰捡钱。
齐群几步跨到他面前,挥拳过来。
孟商没躲,拳头结结实实地带着风,砸到他颧骨上,砸得眼前白光一片。他踉跄着稳住身子,舔了舔嘴角,继续捡钱。
拍了灰,堆好,又递过去,“别和钱过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