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蔷薇一晚上没睡,挂了电话之后又登录博客,她人还在路边,等不及回到酒店用笔记本,而是用冻僵的手指敲冰冷的屏幕,心情迫不及待地从她的指尖流出来:
我控制不住想起我的父母,他们是相亲认识。
多么老套的剧情,他们那个年代总是因为相亲而结婚,虽然每个人争先恐后地声称自己已经有了先进思想,大喊自由恋爱,可最后仍然选择相亲。因为自由恋爱的代价是有足够的勇气为自己选择的一生负责,而相亲只需要在被辜负后感叹一句运气不好,当初又哪里知道他是这样的人呢?
她过得并不幸福,一开始还能叫出小三的名字,后来实在懒得去记,用前台、大波浪、黑丝袜、大胸这些代号来称呼那些人。显得有些滑稽,很容易看出来这些人的特征,我爸公司的前台,一个烫着大波浪的女人,总是喜欢穿黑丝袜的女人,一个胸很大的女人。
后来我总是想,我妈的这些代号充满了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恶意,在她心里,前台代表招蜂引蝶,大波浪是风情的暗示,正经人谁会天天穿着黑丝袜?大胸更不用讲,是个男人都要看上两眼。
男性友人总说我恨他们,其实我从不把自己归置在某个群体,跟另一个群体隔岸相望,我讨厌的是一切的总和,甚至包括自己。所以总是乐于受苦,放任自己在恶劣的条件里生存。
我不爱任何人,我不爱任何东西。
每件事物都有存在的意义,也都有灭亡的理由。就像我,我被人爱,也被人恨,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第一秒钟就注定离开的结局。
爱是什么?没有人教我这堂课,课本上说母爱无私,父爱沉默,我母亲从不无私,我父亲从不沉默。青春期是情窦初开,浅尝辄止,追我的男生却问我第一次是不是还在。于是我主动放弃了这堂课,却从不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
人在缺失某一部分的时候向来无察觉,若一生都这样过下去,躺在棺材里可能也不会觉得遗憾,只有被填满之后回头看才豁然开朗,原来完整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么轻快自在。
写完博客买机票,连目的地都不知道,蔷薇不觉得荒唐,这有什么?两个人明天在哪里见面,什么时候见面都没有约定就挂了电话,没人再拨第二通,好像根本不需要确切,一个未知的目的地又算什么?
冬天有雾凇的城市太多,填写信息的时候才发现帮别人买机票是需要真实姓名和身份证号的。这么常识的事情,每天在全国各地流窜的许蔷薇却完全抛在脑后。
她愣愣地看着手机屏幕好久,自己把自己气笑。
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五点,从酒店的落地窗往外看,雪已经纷纷扬扬。
蔷薇没有一点睡意,撑着脑袋猜想她的名字,当然不会觉得她真的叫星星,绝对不是,说不定现在已经换了一个名字。所以真实姓名呢?她那样的人。想到天都亮了,真像一个孕育了新生命的母亲正在满怀爱意地准备迎接新生,恨不得把世界上所有的美好寓意安放在她身上。
终于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给对方发信息:
“让我买票身份信息都不给我?”
玫瑰同样没有睡觉。
七点钟坐在商场外的咖啡店,捧着一杯温热的芝士拿铁,等商场开门。手机来了一条短信,发到她的工作号码。玫瑰眯着眼睛笑,不看信息内容,只回复:
“这是我的工作号码哦,你要买我一晚吗?”
“从现在开始,这不是你的工作号码了。”
“那是什么?”
“约会号码。”
玫瑰笑得醉倒在白色的瓷杯里,从包包的夹层里捏出来薄薄的一张卡片,身份证。这是很久不用的东西,尽管玫瑰总是出入酒店,却从来都是加入别人的房间,房间号发过来,她只需要走进去。
卡片上印着一个相当陌生的名字,陌生到玫瑰无法把自己跟这个名字联系到一起。她轻轻把这张卡片反过来扣在桌子上,像一只怕烫的猫咪,捧着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咖啡,没有再回复这条短信。
等到八点半,商场终于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