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儿昨晚都听说了。大郎和二郎哭着来找我,说不要新母亲进门。”
叶宣筳心烦意乱:“我又哪想娶她入门!章晗玉进了我叶家,后宅只怕再不安宁,以后不知得花费多少心思镇压于她!大理寺公务事不省心,回家家里又不省心……”
同窗好友倾诉烦恼,凌凤池今日却不如以往耐心好,神色淡漠,声线近乎冷淡。
“你决意不娶,回禀家中和姚相即可。身为四品大理寺少卿,难道家中能强按你低头?”
叶宣筳露出纠结之色。
凌凤池一句点破之事,他如何不知?
昨晚被两个孩儿扯着衣裳哭喊不要新母亲,新母亲坏……他当时便决意回绝这桩离谱的婚事。
怎奈何他眼睛太好。
方才站在龙津池边,远远地一瞥,他看见章晗玉了!
她今日换了个宫中流行的堕马髻,慵懒中显随性,极符合她这人的散漫性子,池边漫步,风吹衣动,阳光如洒金,步履如凌波,飘然若谪仙……
她在石桥上走一趟,宴席这边声音都小了。不止入宫赴宴的群臣个个神色各异,就连值守的金吾卫儿郎们都偷偷瞄个不住。
他若推拒不娶章晗玉,姚相和老师定会另寻愿娶之人。
就冲她那张祸国殃民的脸,自己今日回绝了老师,不等明日就能寻个新夫婿给她!
叶宣筳心中纠结万分,却理不清这股混乱从何而来,也就不能说给凌凤池听,只叹气个不住。
“怀渊,老师让我今日决断,明早便要告知小天子御前。我却难以决断啊。”
他烦恼地以长筷敲击案上空杯充作节拍,吟道:“唏嘘哉!难啊,难。取舍难。”
“怀渊,我若同意娶她做继室,以后你来我家中,她章晗玉便是叶家妇了。你可会耻笑于我——”
凌凤池忽地抬手取过他正铛铛敲的空酒杯,放去食案边角:“宫宴非放诞纵情处。“
随即起身离席:“失陪。“
叶宣筳瞠目看好友走远。
他的满腹牢骚才发到一半,人怎么突然走了?还斥了他一句“放诞”。
凌凤池向来温和耐心,从不苛刻友人啊……
等等,他怎的又独自去池边了?
龙津池危险!
便在这时,耳边响起天子出行的响鞭声。
雅乐大起,御辇入御花园。小天子严肃地绷紧一张圆鼓鼓的小脸,牵着穆太妃的手入座。
群臣山呼万岁,春日宴正式开始。
章晗玉人在池边,眼看宫宴有条不紊地举办,并无任何混乱错漏处,起身就要沿着池岸往石桥方向去,身后却被人猛一扯。
全恩今天的面色可不大好,脸白气促,焦虑得险些要晕厥过去。
“凌相的位置在最前头一排!走来池边就得两百步!等他从席位间起身,慢腾腾地过桥,谁知要多久?不行,别急着往水里跳,我这边去请凌相,你在水边数五百下再跳。“
章晗玉啼笑皆非:“我数五百下才跳,你正好请凌相过桥,眼看着我贼喊作贼,自个儿往水里跳是吧?”
“少磨唧,按我吩咐的去做。我学过一点闭气功夫,轻易溺不死。“
全恩绝望地满头乱抓头发:“您这主意……哎,这主意……”
“置之死地而后生,博的就是一线生机。”
章晗玉收敛了笑意,目光扫向西面。
御花园处处都是浓密的长青树荫。西面被树荫遮蔽的后方,显出木阁檐角。
有几道人影在栏杆处一闪便不见了。
她义父吕钟刚刚在春日宴上露了面,拜见过小天子,此刻人去了木阁,等着观看今日当众溺杀凌六郎的“盛景”。
“眼下时辰还早。等宴席过半还不见凌六郎入宫,干爹便会起疑心。拖不了太久。”
章晗玉轻声叮嘱全恩,“我现在过桥去池对面把自己沉了。事若顺利,我便能鲤鱼化龙,从夹缝中脱出一条生天。”
“看我走过石桥,你数两百下,即刻去请人。早了迟了,于我都是大祸……咦,他在盯我们。”
章晗玉停下话头,全恩飞快地挪远两步。
凌凤池在宴席中回身,凤眸缓缓地眯起,对上水边并排蹲着的二人,示意全恩近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