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半夜传书去凌相府、对方却毫无回应这件事,章晗玉丝毫不觉得意外。
上次对方莫名其妙给自己传口信,自己可没回什么好话。
正所谓:君子交绝,不出恶声。她不怎么走心地写封信劝退,对方只是不搭理,没有当场写信回骂,更不会见面指着鼻子痛骂,把唾沫溅上她的脸……
作为朝堂对手来说,章晗玉觉得:对方的做派,够君子了。
等国丧结束,再次上朝那天,章家马车抢占了宫门外最好的车位,果然见凌家马车又停去斜对角。
章晗玉毫不客气抢先下车,趁着停车近的便利,赶在前头进了宫门。
今日朝会针对鲁大成的卖官罪行,又吵得天翻地覆。
章晗玉坐到如今这个位置,是不会轻易亲自参与争吵的。只需轻飘飘递过一个眼神,自有人替她下场。
凌凤池更不会参与争吵。他麾下聚拢的言官人数众多,有的是替他发声的口舌。
两派官员唇枪舌剑,在大殿中不见血地厮杀混战,领头的两位朝臣安安静静。
章晗玉时不时摆弄几下笏板,听凌凤池低低地咳嗽两声。两人偶尔对视一眼,彼此递去一个含蓄而客气的微笑。
以往上朝,都是太皇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小天子升御座;
如今太皇太后娘娘凤驾西去,留下年方八岁的小天子独自上朝,坐在丹墀高处,听大殿里众多嘹亮嗓门扯着嗓子对骂,压根听不懂几句。
等几个过于气盛的官员互相亲切对骂得不过瘾,开始撸袖子准备互抡笏板的时候,小天子茫然注视下方大殿的眼神终于带出点惊恐。
“中书郎!”
金殿高处传来童音的瞬间,大殿里忽地一静,鸭子塘的嘈杂动静小了下去,愤怒撸袖子准备互殴的几个胳膊也赶紧往身后藏。
文武百官同时噤声,听小天子稚嫩的童音又喊一声:“中书郎!”
章晗玉自百官人群里走出两步,回禀:“臣在。”
太皇太后原本垂帘听政的金椅摆在小天子身前,如今垂帘和金椅撤下,小天子的面前再无遮挡,空空荡荡。
他盯着前方皇祖母消失的座椅,强忍恐惧不安,冲着章晗玉的方向伸出两只手臂,这是孩童本能求助的姿势。
“中书郎,过来朕这里。”
小天子稚嫩的童声又吩咐左右内侍:“拿把椅子来,让中书郎坐朕前面。”
朝臣大哗!
几个年轻气盛的言官愤怒得眼珠子都红了,眼神几乎把章晗玉给生吞活剥,方才险些互殴的众多笏板又齐齐亮了出来。
眼看场面要失控,前排及时转出一名老臣,扑通跪倒:“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身前的位置,只有太皇太后娘娘有资格坐下。章晗玉区区中书侍郎,何德何能,上丹墀,赐御座!陛下,佞信宠臣,德不配位,此乃祸国之兆啊!还请陛下三思!”
跪倒劝阻的,乃是朝中老臣,位列三公之一的大司空。
劝谏言语说得严厉,小天子吃惊又意外,声音发颤:“朕……朕随口说说。那就不赐坐了。只让中书郎站在朕身边……”
如果不是被殿中执行的金吾卫当场按住两个,言官们愤怒挥舞的笏板都已经抽到章晗玉身上去。
章晗玉抬起衣袖,挡住几乎喷到脸上的唾沫。眼下场面混乱,再不开口分辩实在不行了。
“诸位同僚,本官既未登上玉墀,又未领受陛下的赐座。本官何其无辜啊。”
话音未落,迎面横眉怒目,几只手指着她的方向同时大骂:“名门之后,奈何为贼!”
耳朵吵得嗡嗡的。
今日朝会乱哄哄地结束,鲁大成的案子还是没吵出结果。章晗玉皱着眉走出殿外,嫌弃地掸了掸被唾沫星子飞溅上的官袍衣襟。
身后又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她脚步一顿,无事人般地回身微笑:
“凌相,贵体未愈,本该在家中好好休养。何必撑着病体入朝议事,如此自苦呢。”
凌凤池站在殿外阳光里,初春的晨光映照他清俊疏朗的眉眼,唇色隐约发白,确实病未痊愈、气色不大好的模样。
凌凤池道:“中书郎若听得劝告,激流勇退,今日朝会中无人颠倒黑白,本官自然无需抱病参议朝会,可以多告假几日养病。”
章晗玉嗤地笑了。
“凌相是劳碌命。劝告无用,没法子,只能请凌相保重身体了。”
她毫无心肝地慰问几句,往殿外走出几步,忽地有所察觉,回过身去。
凌凤池站在身后,并未追上来。其人向来定心有静气,年少时也不见轻狂,今日更不会当众追上问话。只眉心微皱着,神色间不甚赞同的模样。
盯她看一阵子,等殿内百官都离开得差不多,才上前两步,开口问询:“今日熏香气味重了。中书郎身子可好?“
章晗玉骤然反应过来,磨了磨牙,敷衍地笑:“下官当不得凌副相关怀。小天子似乎受了惊,下官去御书房探望。告辞。”
转身便走。
沿长廊走出大几十步,背后盯来的视线,转过一个直角才不见。
章晗玉收回眼角余光,加快脚步急走几步,抬起自己的袍袖闻了闻。今天的熏香确实用得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