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望向主座上的君王,只见纪佑眸色幽深如古井,玄色龙袍上金线绣的蟠龙在烛火下凛凛生威。
君王指节轻叩鎏金扶手,每一声都似敲在众人心尖。
殿内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纪佑面上不显喜怒,可那周身散发的威压,却让满朝文武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谢荣峰心中一凛——这哪里还是方才含笑观舞的君王?
分明是蛰伏的猛兽,随时准备扑杀猎物。
他目光扫过犹自饮酒的解问雪,最后落回君王冷峻的侧脸。
他突然就悟了。
只怕真是一场捧杀。
君王是在捧杀解问雪。
如今解问雪的做派,已然惹了武官之众怒。如果这都不是捧杀,那什么是捧杀?
当年,谢荣峰就有意阻拦君王前去营救解问雪,但是少年天子也已然初具君王威仪,又继承了先帝的果断做派,实在是阻拦不住。
然后朝堂争锋,千方百计,大多都被解问雪化解。
不过话虽如此,解问雪却有一个致命之伤。
众人都夸他宰相肚里能撑船,但此人实则是一个心眼狭窄之人,
他对君王的觊觎装的很好,旁人看不出来,但是谢荣峰观察了对手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儿女情长,实在是搬不上台面,但若能因此扳倒解问雪,倒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所以挑拨之计,是最为合适的。
又要君王生疑,又要解问雪生恨,这才是真正的挑拨。
当□□宫之时,谢荣峰本以为君王会大怒,他本以为纪佑和解问雪的君臣之间,就会因此走到尽头,爱怨两消,只剩君臣。
但万万没有想到,君王居然就这样忍让了下来,君王居然能宽恕解问雪的谋反之举。
滑天下之大稽!
清君侧!清君侧!
若让这样的狐媚臣子留在君王身边,谢氏又岂有出头之日?武将会被解问雪打压的毫无还手之力!
机会,机会,需要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解问雪如此张扬又喧宾夺主,哪一个君王能忍?
谢荣峰猛地一撩衣摆,铁甲铿锵声中跪伏于地。
“陛下!”
他把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声音震得满殿烛火都为之一颤:
“陛下!北蛮使臣尚在席间,解相如此行径,实有损两国邦交,老臣斗胆——请陛下圣裁!”
“请陛下圣裁!”
他身后,数十名武将齐刷刷跪地。
谢氏子弟的玄甲与禁军的金铠在烛火下连成一片,如黑潮漫过朱红殿砖。
转眼间,庆功宴上已跪倒半数朝臣,此起彼伏的请命声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
只见,纪佑高踞龙座,玄色冕服上的龙纹在宫灯下森然欲活。
十二旒玉藻微微晃动,遮住了君王晦暗不明的神色,他修长的手指搭在蟠龙扶手上,青筋隐现。
谢荣峰此举,颇有清君侧之意。
他挑选的时机其实是最为恰当的,联合半个朝堂,又联合了谢氏子弟,在两国邦交之际,君王势必要顾及两国脸面。
若是解问雪不曾有如此出风头之举,那便也罢了。
但是这个机会如此难得,解问雪居然在两国邦交日时,如此大出风头,夺君王之威严。
天赐良机!
只是解问雪恍若未闻,任由那胡姬倚在他身侧斟酒。
石榴红的广袖拂过他的官袍,在素白锦缎上染开一抹艳色。他仰首饮尽杯中酒时,喉结滚动的水光映着满殿灯火。
他甚至都没有看向纪佑。
可纪佑却一直在看他。
殿内死寂如渊。
君王开口,声音严肃:“谢将军,退下。不得造次。”
谢荣峰猛地抬头,胡须剧烈抖动,眼眶赤红如血:
“陛下!此等乱臣贼子留在身侧,他日必成祸患!老臣——恳请陛下三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