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必说那些通过科举的新贵,十之八九都曾在丞相府的书房里,对着那幅《寒梅图》行过弟子礼。
先生门下,弟子又何止三千?
纪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解问雪的模样,他们日夜相处,他们朝夕相对。
正因为如此,所以纪佑实在是太了解解问雪了,他见过解问雪最疯狂的样子,也见过解问雪最真实、脆弱的样子。
一旦解问雪伪装起来,君王几乎一瞬间就察觉了。
可纪佑选择了纵容。
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还须心药医。
若是不把这心病治了,这一辈子,这病都好不了。
故而,御书房的烛火常常亮到三更。
解问雪执笔批红的影子投在窗纱上,与君王的剪影交叠在一处。
唯有檐角铜铃在夜风中轻响,像极了北疆传来的金戈之音。
窗外暴雨如注,打落满庭海棠,残红混着雨水流入沟渠,宛如一道道血痕
朝堂之上的战争,没有硝烟,权势之中却满是鲜血。
更深露重时,解问雪常独自立于宫墙之内,望着北方星空——那里,有他亲手布下的一局大棋。
只等,
闻定山拔军归来。
这江山风云变幻,权力更迭。
而解问雪要把一切都抓在手里。
这世间的美玉皆有暗裂,正如人心总有不可示人的私欲。
解问雪曾经自认为可以释然,可是当生死轮回一次,他突然能正视自己的私心了。
上一世,解问雪死在了君王大婚那夜的牢狱当中,喝下了那一杯有毒的珍酒。
那杯御赐的毒酒入喉,烧得五脏俱焚,却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痛。
他死得惨烈,像被折翅的鹤,在雪地里淌尽最后一滴血;死得可笑,明明满腹经纶,却连恨一个人都舍不得恨透。
何其惨烈,何其惨痛,何其可悲?
因为爱的太深,因为恨的不够,故而心生不忍,故而败退至此。
可是这一次,解问雪也没有想到他再次睁眼,这一世的走向居然与上一世不同了,君王对他更加的宽容,对他更加的温柔。
这种温柔,算得上是纵容。
纵容他在朝中结党,默许他插手军务,御书房里,君王握着他的手批奏折,体温透过相贴的肌肤传来,烫得解问雪心尖发颤。
——这与调情有何区别?
甚至连解问雪的逼宫谋反都能原谅,甚至他们之间也恢复了更为平和的状态,可是这样的状态又能持续多久呢?
解问雪不相信这种平和。
这样的平和太危险了。
他觉得自己掌控不住这种平和。
他更喜欢能抓在手里的东西。
他心有不甘,
他心有怨恨。
他想要更多,更多。
解问雪的心思就像深潭下的暗流,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藏漩涡。
没有陷入癔症的时候,很难被人猜透心思。
可纪佑日日夜夜待在他身边,当然看得出解问雪的精神状态不好。
就像解问雪永远都在提心吊胆,看似平和,实际上暗流涌动,波涛汹涌。
——
是夜,
两仪殿,后殿。
汤池氤氲着雾气,鎏金兽首吞吐着温泉水,将满室蒸腾得如同幻境。
解问雪浸在暖玉砌成的池中,墨色长发在水中铺展,像一幅活过来的水墨画。
蒸腾的热气给他苍白的肌肤染上薄红,眼下的淡青却在雾气中愈发明显。
“先生昨夜又没睡好?”
纪佑随手把衣服放在衣架之上,走了两步下水,手指抚上解问雪的眼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