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佑曾经恨极了解问雪的这份爱。
无他,解问雪的掌控欲太强,强到令人窒息。
他喜欢事无巨细地安排着帝王的一切,纪佑曾无数次在深夜惊醒,望着睡在自己龙床之上的解问雪,只觉得连呼吸都被束缚。
他们或许本就不该相爱。
一个生来就该执掌天下的帝王,一个算无遗策的权臣,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强势的人,注定会在彼此身上留下最深的伤痕。
纪佑太年轻了。
十八岁。
到他死的时候,也不过才十九岁。
纪佑实在是……实在是太年轻了。
像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鹰,眼中只有高远的苍穹。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挣脱一切束缚,哪怕那枷锁是解问雪亲手为他戴上的温柔。
满腔的雄图霸业尚未施展,他恨解问雪的控制,恨那份爱太过窒息,恨自己明明坐拥天下,却要依循对方的规矩。
当年的纪佑,心中有太多未竟的野心,解问雪的爱,对他而言,就像一道温柔的枷锁——哪怕那枷锁是用最柔软的绸缎编织而成,他也要用尖喙和利爪,狠狠地撕咬、挣脱。
所以他不顾一切地反抗,近乎残忍地伤害那个从小护他长大的先生。
只为了证明自己早已不再需要他。
纪佑故意在朝堂上驳斥解问雪的谏言;纪佑刻意亲近那些与解问雪政见不合的臣子;他甚至……故意在解问雪面前,对谢岚温柔备至,只为了看解问雪难看的脸色。
他以为这是胜利,是自由。
直到——
解问雪死在他面前的那一刻,纪佑才明白,原来自己拼命撕咬的,是那人捧给他的一颗真心。
当纪佑真正挣脱了那所谓的枷锁,才发现,悔之晚矣。
纪佑曾以为,他们应该分开才是最好的,他们应该结束这一段错综复杂的关系。
可当他真正触碰到那具冰冷的躯体时,指尖传来的寒意却如刀锋般寸寸凌迟着他的心脏。
他颤抖着摇晃着解问雪的肩膀,嘶哑地唤着“先生”,可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那一瞬间,纪佑突然明白。
人总是这样,失去后才懂得用那一瞬的痛楚,去衡量曾经拥有的一切,究竟有多珍贵。
其实纪佑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了解问雪,可是,解问雪虽非纪佑所杀,却实实在在因纪佑而死。
下狱后,解问雪自饮鸩而亡,年止二十七。
纪佑从来都没有想过杀他。
从来都没有。
那杯鸩酒不是帝王准备的,而是解问雪想办法从外面送进来的——哪怕在如此守卫森严的牢狱之中,解问雪只要想死,就能有千万种方法死。
怎么想的?纪佑当时是怎么想的?
只是关几天而已,等到他大婚过后,马上就会把解问雪放出来了。
纪佑从未想过要解问雪死。
哪怕,解问雪做过的事,足够被赐死千百回。
他擅权揽政,架空皇权;他私调禁军,假传天命;结党营私,善弄专权……桩桩件件,皆是诛九族的大罪。
可纪佑从未真正动过杀心。
他以为,解问雪会永远站在那里,那双执拗的眼睛注视着他,像一座永不倒塌的玉山。
直到解问雪真的倒下,纪佑才恍然惊觉,这世上,从没有什么一尘不变。
人都是会变的。
殿外风雪呜咽,纪佑忽然抬手抚过袖口龙纹。
“今夜,不会太平。”
宫中,
警钟响彻云霄。
武宣三年冬,
丞相解问雪夜闯宫禁,事败矣,押入殿。
【??作者有话说】
ps:纪佑会喊解问雪“先生”,因为解问雪是帝师,教过纪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