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完,整个禁闭室突然亮了起来。
“啪”的一声轻响,床头灯蓦地亮起。
暖黄的光晕如水波荡漾,何止下意识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整个世界都浸在这片温柔的琥珀色里。
然后他看见了兰矜。
他第一眼,永远都是先看到兰矜。
暴君的银发在灯光下宛如碎冰倾泻的瀑布,每一根发丝都折射着细碎的金芒。
那张总是藏在面具后的脸,只露出了一半,苍白的皮肤像是月光凝成的釉,唇色淡得近乎透明。
可那双眼睛中流转的冰蓝色比任何武器都锋利,让人想起北极冰层下最致命的漩涡。
何止的呼吸凝滞了。
卸去所有锋芒,银发披散,站在暴君亲手设计的囚笼里,美得像场精心策划的谋杀。
谋杀啊,带血腥味的美。
“何止,”
兰矜开口,灯光在他睫毛下投落扇形的阴影,掩去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你不能只爱我吗?你就不能只留在我身边只看着我吗?你为什么要关注别人?为什么要替别人做事?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何止颈间,眼中有切实的疑惑:
“他们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我甚至能给你更多,为什么不能选择我呢?”
怎么不能。
何止想过,鱼和熊掌兼得。
只不过很可惜,这世上并没有这么好的美事。
何止喉结滚动,尝到了血腥味与某种更苦涩的东西。
他说了两个字:“理想。”
“理想?”
兰矜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
他评价:“挺高尚的东西。”
在差点杀了自己的旧情人面前说这两个字,其实挺蠢的。
但是何止还是说了。
他和兰矜的关系,现在是完全冲突矛盾的。
何止有自己想做的事情,非要说的话,确实可以称之为“理想”。
流民事务所的一群人,一开始就是因为一点微弱的火光、一点可笑的理想而聚集在一起的。
一路走到今天,死了很多,走了很多,又加进来了很多。
——因为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
非要说的话,挺中二的。
但这个想法,就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可以让一群原本陌生的人聚在一起,相互信任,相互托付。
在这个道德与秩序早已崩坏的世界里,“想让世界变得更好”这样的念头,听起来确实幼稚得可笑。
就像在废墟上种花,在血海中点灯,看起来似乎注定要被现实的寒风吹熄。
可偏偏就是这簇看似天真的火苗,让韩耐带着无归属的流民杀出重围,让禾棠心甘情愿留在傅寒身边这么多年……
荒谬又美好的事实是,正是这些不肯低头的理想主义者,才让人类俩字还没彻底变成野兽的代名词。
床头灯的光晕突然暗了一瞬。
是兰矜的身影挡住了光源。
他逆光而立,银发边缘镀着一圈毛茸茸的金芒,却让面部轮廓陷入更深的阴影。
何止眯起眼,看清暴君垂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的扇形阴翳,像两把小小的冰刃。
“何止,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知道的,”
兰矜的靴尖抵上床沿,皮革与金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我从来不是什么高尚的救世主。”
他俯身的动作优雅如猎豹,银发扫过何止的绷带,带起一阵细小的战栗,
“至于你那些关于理想的话,”
暴君的手指突然掐住何止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