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里走,越是血腥。
在这座漆黑压抑的万兽阁里,红色是唯一的颜色。
是血的颜色。
青石地板的缝隙里,浸染着洗不净的妖血,经年累月,早已沉淀成暗褐的纹路,像无数道狰狞的伤疤,刻在这座囚笼的骨头上。
廊柱上挂着妖兽的头骨,空洞的眼眶里塞着夜明珠,可那些珠子早被血污浸透,泛着浑浊的红光,像死不瞑目的眼。
铜灯盏里烧的不是油,而是炼化的妖髓,火焰呈现出病态的赤色,照得人脸如鬼魅,影子扭曲如挣扎的兽。
弟子们的衣摆暗红,就像是凝固的鲜血,每一步都像踩在未干的杀戮上。
万兽阁的训条,从来都是“非我族类,其心必诛”。
晨训的弟子高声诵读《驯妖经》:
“妖者,劣物也,鞭笞可驯其形,剧痛可毁其志……”
诵读声里混着隔壁驯兽场的惨叫,一头青鸾被铁钩扯着舌头,血淋淋地钉在诫妖柱上。
路过的走廊里悬着副《万妖俯首图》,画角题字:
宁错杀千妖,不轻信一畜。
薛妄的红瞳倒映着这一切,赤劫发带在昏暗里格外刺目,如一道未愈的伤口。
他突然想起自己脊背上被活剥的鳞。
非常的疼。
薛妄的红瞳深处,回忆曾经见过的、万兽阁内血腥的炼狱——
那些被铁钩贯穿琵琶骨的妖,那些剜去双目仍被迫拉磨的兽,那些锁在刑架上、鳞片被一片片掀开的哀嚎……
妖兽,是畜生。
薛妄冷笑的站在那,恍惚又感受到冰冷的铁钩刺入脊椎,剜进鳞片与皮肉的缝隙,一寸寸撬开他最坚硬的鳞。
自己的血珠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得像是发生在昨日。
他记得自己当时咬碎了牙,却硬是没吭一声。
可如今站在这里,再次踏足万兽阁,那些陈年的痛楚却突然翻涌而上,疼得他指尖发颤。
下一秒,沈御的灵气忽然缠上他的手腕,霜寒的温度透过皮肤,将薛妄从回忆中拽回。
薛妄侧眸,对上那双如雪般冷的眼,薛妄忽然展眉笑了。
他从前孤身一人,软弱无能,又是半妖的身份,被排斥至极,可现在……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沈御,端明仙君,会站在他身边。
沈御爱他。
薛妄曾经对沈御又爱又恨,
爱他霜雪般的眉眼,恨他手中那柄碎骨兮;
爱他从不带偏见的冷心冷情,恨他永远端坐高台的冷漠;
端明仙君,高坐明堂之上,不曾沾染脏污,是天上最皎洁的那一轮明月,最伤寒,最冰冷,也最耀眼。
惹人爱,也惹人恨。
爱到骨子里,又恨到骨子里。
欲恨君薄幸,却忆君昔日援手;欲忘君绝情,偏记君眉间霜雪。
爱之深,故恨之切;恨之切,反证爱之毒。辗转反侧,如饮鸩酒,明知无解,甘之如饴,情之酷烈,莫过于此。
可如今,那些恨意如潮水褪去,露出最深处的礁石——
是经年累月、早已刻进骨髓的爱。
浓稠如血,偏执成狂。
他记得沈御独独为他流露的纵容,记得那人指尖拂过他伤口时的温度,记得碎骨兮剑穗上的同心结……
薛妄今日站在这里,就是要了结这一切恩恩怨怨,结束这所有的因果。
然后扑进那轮明月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