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去咫尺。
刀锋刺破衣料的触感,比他臆想中更凉,他身形踉跄了一下,声音被喉间鲜血卡住了。
一柄刀穿透过他的胸膛。
王絮正垂眸看他,视线从上至下。她面颊上溅了些血迹,蓦地为她添了一抹柔软的红晕。
这一幕,叫周煜想起初逢之际。他将她困在静安寺的案牍上。她鲜血淋漓的模样,如在昨日。
“小心。”
他跪坐在地上,心口插了柄刀,唇齿开合,血珠顺着下巴砸在地上,“你背叛我……”
王絮的影子靠近过来,咬过膝头时卷出半道灰边,将他慢慢吞没。
“非亲非故,何谈背叛。”
夜幕压了上来,淡青泥地被血染深,昏暗与露水将寒冷加剧。
“我一直这样。”王絮垂眸看他,面上没什么情绪,“是你有眼无珠。”
周煜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话这样的冷,这样的慢,一寸寸啃食他的生机。
朋友,恋人,亲人之间,才叫背叛。
冷意一寸寸漫过脊背,最后从头顶浇下来。
周煜几乎是怀着一种茫然,一种莫名的悲悼,猛地一下抬起头,良久,似笑非笑。
他们老是这样近,与情人无异。可从始至终,全无半点情愫。唯余昭彰的,不可遮掩的杀意。
他曾将她困在静安寺的案牍上,她攥着匕首的指尖发白,眼底却燃着冷火。
而今形势逆转,可她却全无复仇的得意与畅快,只有深不见底的冷漠。
这样冷漠对待情感的人,叫周煜觉得可怕。
“你错了。”
周煜意有所指,眸光穿透王絮,仿若遥视他人。
幼年之时,常有无数人,亟待趋附于他。与王絮一样,纵巧为掩饰,亦难掩内心的一份冷漠。
“第一次见你,”他舌尖抵住渗血的牙齿,不住地喘气,“你在书案边发抖,可攥着匕首的手比谁都稳。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一样——”
“一样想要我的命,却偏要做出温顺的样子。”
周煜唇一扯,眼梢带上笑意,“你是这样的人,初见你时,我便知道。”
不知是疼还是抖,他说得极为艰难,眉头抬得更高了,微微一笑,“不想担责,又想得到一切。”
王絮垂着眼皮看他,始终不言一语。夜色更深了,影子即将吞掉他的最后一寸天光。
“这天下之大,早已没有你的容身之处。”王絮看见他唇角微动,说出最后半句,“我送你上路。”
周煜挣扎着抬手,声气弱得像游丝,“把我送回陈国,才是正路——”
剧痛与寒意,沿脊骨蔓延而上,王絮挑断他左右手筋脉,一柄刀插进他心口左三寸。
一道黑影,悄然而至,覆于身侧。随之一声轻叹,一只粗手自后探来。
王絮转过身,望向那个意想不到的人。
瞬息之间,身后周煜不见了。
先时青年跪坐之处,唯余地上一点膝印。
这人来的悄无声息,若不是有出神入化的武功,便是对此地极为熟悉。
于此时施手,缘由未明。
胡不归捋须而叹,摊手怅道:“既造杀孽,业债加身,自此之后,再难觅回头之路。”
“便让我替你吧。”
周遭墓碑林立之处,草堆间碧焰腾跃纷飞,焚化的纸钱声,连绵不绝于耳。
周煜跌在崖壁下的棺材中,血浸红了乌木棺材,长发淌在血泊中,一双原本含笑的眼在这渐深的夜里冷了下来,浓烈的血腥味一蓬蓬向上升起。
胡不归向王絮伸手,递出一道袖帕。她面颊早刮出一道血痕,侧身一闪,冷风乘领口缝隙灌入。
眨眼间,王絮也踩上了那片松软的青苔地。
沙砾无声无息地自崖畔滚落。
“难道,我会杀你不成?”胡不归轻“唉”一声,眼中似有不忍,“你是来找怀愁的?”
“你再也找不到它了。”他眉间笼上薄雾一样的倦怠,“当年制作忘忧的人,是我父亲。销毁怀愁的人,正是我。”
“老夫以性命担保,这世上,再无怀愁。”
胡不归早知自己踏上的是条不归路。
连廊朱柱下生满了野花杂草,宫墙下的老树盘根错节,他八岁时爬树掏雀蛋,不慎掉到一团影子上。
头顶传来带笑的温声:“疼吗?”
胡不归抬头,撞上一双沾了露水的眼,是椭圆的香樟叶模样。树下少年蹲在墙根,穿一身半旧的青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