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均挑开竹帘,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只簪子。
窗棂外的雨幕在她身后织成缥缈的纱幔,他错以为素锦喉间的血淌了下去,将坠未坠地淌在她指尖。
这是他赐给素锦的宝石簪子。
王絮却看也不看他。
只垂下眸来,盯着抖如筛糠的素锦。
“你这张颠倒黑白的嘴,”她将簪子掷在地上,“还是留着去取悦别人吧。”
李均侧身望来,口吻和煦,“打扰到你了?”
他不知何时从袖口取出一条长鞭,一鞭接着一鞭把素锦抽得皮开肉绽,头也不抬,话声微冷。
“你在牢中满身脓疮时,是谁保下你?如今在我寺卿府学些勾栏习气。”
又是一鞭卷过背脊,血珠飞溅在竹帘上,他才慢腾腾抬眼,盯着帘外雨线:“学人家攀高枝,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
王絮默不作声地盯着他,待他靠过身来,将一杯酒水倾身倒下。
李均指尖扣住她腕骨,将泼来的酒水反掀在地,眸光微冷,“怎么?当我是你的小奴隶、小情人么,由着你随意把玩?”
王絮手肘猛击向他胸口,李均倒退一步,撞在窗上,木格发出闷响,却仍勾着唇角笑,“来的是我而非陆系州,不合你心意便要动手?”
“我们有仇?”这是她今日第一句与她说话。
“这话该我问你吧。”李均脸颊有些苍白了,又浮出一抹鲜红,极细地喘着气,讥诮道:“你入我府中,先调戏家奴,再殴打朝廷命官。”
“按律,殴伤五品以上官员当处流刑二千里,调唆良家奴再加杖责八十。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
话音未落,她拳头已砸向身侧花盆。
陶土碎裂声中。
飞溅的瓷片掠过他的眼睑,脖颈,在他眼尾划出一道血痕,鲜血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
李均一下被这阵鲜红晦暗了视线,他见眼前有阵光一闪而过,茶香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略有几分清鲜模样,王絮附过耳来,一字一顿地说话。
他听不真切。
二人离得极近,近到能看清楚彼此双颊上未干的雨珠。
李均微垂下眸,她的发丝上亦插着一柄青木簪,只是多了些剔透的玉石装饰,叫他先前没看出来。
他一怔,“你还戴着呢?”
她的气息拂过他耳畔,发梢扫过他颈间伤口,冷热交织间,她说:“李均,你对我格外上心。”
这话激起一阵战栗般的快感,李均咬着舌尖,品尝到一阵血腥味。
王絮望着他因兴奋睁大的眼,轻声道:“我也会把你放在心底。”
她只说了这三句,便转身走进雨幕。
雨声突然变大,敲在碎瓷片上叮咚作响。原来她不是无端恨他,他前几日在她的衣衫上下了马药,如今与盆一起连带着旧怨一起砸得粉碎。
“要杀了我吗?”李均用气声呢喃。
陆系州在廊下驻足,侧眸望来,便见到这样的一幕,素锦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王絮与他擦身而过。
李均靠在窗棂上,胸膛剧烈起伏,长发凌乱地披下来,覆住双眼,血痕未干的眼睑下,渗出了一些汗液。
李均略微向下靠,这才看到陆系舟。
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近乎呻吟的笑,声音沙哑,却格外清晰,“少卿大人,还不将这凶徒拿下?”
陆系州很快追出去。
他一路跟着王絮,掀帘坐进马车,目光如炬:“你究竟对他做了什么?”
王絮默不作声,捡起案上的书卷,指尖却不自觉地捏皱了书页边缘。
陆系州指尖叩击车板,慢条斯理道:“方才李寺卿看你的眼神,可不像是看普通客人。
李均与他周旋片刻,便匆匆离席,若不是他今日多事,真疑心王絮二人要将茶寮掀了。
见王絮仍冷着脸不答,他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你将他嫁接了三年的玩意砸了,他把半副家业换的素锦打得伤筋动骨。”
“你砸他心头好,他打你眼前人……”
他顿了顿,忽而冷笑:“倒像我府上那对斗鸡,明明啄得羽毛零落、鲜血淋漓,偏还赖在一个笼里不肯罢休。”话到嘴边,自觉失了官威,又清了清嗓子改口:“瞧这架势,倒与寻常夫妻吵嘴没甚分别。”
话音未落,车帘“唰”地被掀开,
李均发梢滴着水,玄色大氅洇着深色水痕,面上挂着平和的笑意:“陆大人,背后议论上官,于律当杖二十。”
王絮合上书,冷声道:“二位这般巧舌如簧,怎不将这辩才用在朝堂?”
李均正色道:“我可不是为了争口舌之快而来。牙行线人动了,今晚三车活口要经漕运送走。”
“水匪惯用活人填舱,我领衙役从陆路包抄,陆少卿,你负责善后收尾。”
王絮一听,看了李均一眼,当即跟上。
有人约她去码头一见,她们之间不可告人的交易,是时候兑现承诺,摆脱桎梏了。
江心泊着两艘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