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得录上了最后一个名额。
景徐七年,早春细雨,泥土松软湿润,雨沾草后一片朦胧,青青草依稀连成一片。
“我爹在街口卖点心,他说家里难,过几日接我回家。等咱出去,我让我爹送点心给你们吃。”
“别傻啦!咱们都是被人扔掉不要的。”
“十岁,再教个六年,便可以许人家了……”
……
后院聚了不少孩童,小声议论主家。绿枝攒拥一颗茶树,花叶低垂,爱答不理的模样。
风一过,一树山茶几乎同时凋零。
“我的天,怎么被打成那样……”有人惊叫。
管事道:“我已差人前往主家询问,小姐此刻正在家中练书习字,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有一人被拖曳到树下,被打得鲜血淋漓,躺在地上——肋骨被逐一割开,鲜血飞溅若花。
她覆了晴光的眼,半睁不开,像一柄冷然的剑,倾轧过来。
程雪衣回过神,搭下眼帘,将目光转向刑架上的人,“昔年乱红如雨,雨中见花。”
花繁艳红,深夺晓霞。不知美的是鲜血染红的白花,还是美人琵琶骨造就的世间绝景。
只记得浮光冷月一样的茶花,窥见人身上的一分光,开得灿烂,满地落红。
这是程雪衣第一次见到檀彻。
百香楼两年,一众人成了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的全才。楼中设有榜单,日日考校所学。若学业不佳,皮鞭加身,各种惩处纷至沓来。
程雪衣敛眸道:“我学得很好,很快脱颖而出。”
学得虽好,但远逊于先前挨打的人,才华于檀彻这人,似与生俱来。
那时候,管事说:“檀彻,你过目不忘,若是不再信口胡说,好日子还在后头。”
檀彻默不作声,向人群一望。
有人向檀彻颔首示意,只是这人目光多了几分黯淡。榜首可见丞相,她有不得不见丞相的理由。
冬日的夜格外苦寒,忽听得一阵哭声,出自湖边。
那人坐在青石小径上,漆黑的头发散在湖面,一双眼拢在烟中雾里,似乎愁上心头,无计可避。
是这一届的榜首,檀彻。
程雪衣将纸盖在蜡烛上,见点了火的纸烧成了青烟,才继续说:“两年过去,我便成了这一届的榜首。”
檀彻见了她,怅望过来:“就今夜?”
程雪衣面无表情,心起波澜。
花树堆雪,新月清晖。
世间一切光景,都不及檀彻走来的那一刻。
青裙玉面初相识,冬日茶花满路开。
为你盛开的花,此刻也为我绽放。
檀彻的脸过于苍白,没有半分血色:“我耗了许久,才想明白,她们不爱我。又耗了许久,不再需要她们爱我。”
那时候,她看着檀彻,有几分可笑。
有没有爱又如何,爱如缥缈云烟,无法改变既定的命运与现状。
她自袖中取出一颗油纸包好的药,递给檀彻:“这是忘忧散,服食半个时辰后,你将再记不起一切。”
“靖文公当年广召天下医者,倾举国之力,方得此药。药成之后却未服用,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靖徐末年,长安鼙鼓震地来——世家叛乱。
血雨腥风笼罩皇城,太和殿上白骨如山。程家又青公子与九皇子共斩下靖文公的头。这位太上皇身首异处时,未央宫少帝姜至亦被废黜。
在这个动乱的深夜,一个太监怀药趁乱逃离,养大了一个弃婴,将这忘忧散缝在了她的衣内。
檀彻半叹半道:“怪不得,太和殿失火,无人怪罪下来。”
景徐三年,有人不慎引燃太和殿,致靖废帝姜至葬身火海。
‘这和太和殿失火有什么关系,你不会不想离开,将这榜首给我了吧?’
她皱眉看向檀彻,“忘忧散,没有解药。你若接过,就今夜离开。”
檀彻道:“我有一枚玉佩,系我父母所予。在我进楼前,藏在了一处书籍里,麻烦你今后,帮我毁去。”
她催促道:“快走。”
檀彻尚有几分恋恋不舍,但还是将药吞下去,转身走进地下藏书室。
程雪衣搁在膝上的手松开,微欠了欠身:“爹。”
程又青自廊后走出,瞥一眼吓呆的侍女二人,“说下去。”
程雪衣道:“我在百香楼放了把火,一把火而已,便烧死了这几个没去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