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同时谢谌的心也被这份冷漠凝结,他纳罕地看着周言晁跪下。
“为什么要替我这种人考虑着想?告诉你这些,你就能找机会开脱我的罪行,找借口原谅我吗?你不能这么做啊,谢谌,你应该像那时候一样,变本加厉地报复回来,应该在我身上刺满窟窿,你应该对我恨之入骨才对。”
他肩膀微微内收,连跪姿都拘谨,仰着头摆出迫切又恳求的模样,不停张合的嘴唇吐出冰锥似的话,深深刺进谢谌的心脏。
谢谌的胸口又闷又痛,扬起手臂,周言晁心甘情愿地闭眼,却迟迟没有等到这一巴掌。他睁眼查看情况的瞬间,脸被捧起,有东西落在嘴唇上,在弄那是什么前,他的注意力又被逼近的人脸勾走。
眉眼近在咫尺,谢谌打湿的睫毛粘连成一簇簇,眼瞳不安地转,搅动着红血丝,伴随紊乱的呼吸,周言晁尝到了短促的乌龙茶味。
“事到如今,你觉得我们之间靠这种你来我往的伤害就能解决吗?”谢谌蹙眉苦闷地说:“如果发泄在你身体上的痛苦会如数还击到我的灵魂上,你也还要我这么做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么做,我也不痛快,如果你想在我这儿找虐受,还是死心吧。”
周言晁像焉掉的花垂下脑袋。
“还有什么想法,一起说了吧。”
“我不能离你太近了。”
“想和我分开,是这个意思吗?”
“嗯。”
“这个分开是指什么。不会再跟踪我?不会再监视我?不会再偷拍我?”
“如果你不希望我那么做的话,我以后再也不会做那些事了。”
“你确定吗?”
“……”
谢谌从始至终都只能被迫盯着人的头顶,他移开目光,掀开被子准备下床,“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那我去找另一个周言晁好了。”
话音未落,谢谌的手臂就被人一把抓住。
“什么时候?住院期间吗?因为我不在你身边吗?出现频率高吗?一天出现多少次?”
接连的逼问敲击谢谌的脑神经,谢谌回头,他看到布满裂纹的玻璃,仿佛一碰就要碎掉了,他想收回自己的话,但已经晚了。
泪水已经淌下,周言晁偏头躲避视线,遮挡眼睛。谢谌一把抱住他,汹涌而来的水汽让视野模糊,“骗你的。我现在只看得见你了。”
谢谌感受到身体的微微颤抖,“如果唯一陪在我身边的你也离开了,我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重新缩回暗处观察我的你,和当初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已经无法从对方的人生中抽离了,所以就这样吧。”
“不。以后可能还有无数个紫色面具威胁我杀了你,当我下次做出同样选择,或许下次你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周言晁摇头,又被谢谌按进怀里,他挣扎时摸到缠在谢谌胸口的绷带,随即安分下来,靠在人的肩上,原本压抑的呜咽化作泪河,浸透谢谌的病服。
“我留在你身边也只会让你痛苦啊。我给你带来了这辈子也无法消除的痛苦记忆,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做好的,我从小一直以为,可是一看到她,我才发现我承诺的事,一件都没有做到,一件都没有……”
周言晁呜咽着,他的面容在泪光里扭曲,又清晰得令人心碎,“我看到你的脸,都会想起我对你做过的事,以前你门口无缘无故出现的花是我送的,但它们却成为你精神状态变差的原因之一。我连这么一件小事都做不好,我怎么敢留在你的身边。救你是我自愿的,我不想你有负担,也不想你觉得对我有亏欠,更不希望你因此为我做什么……”说到最后,他泣不成声。
“为什么把错全归在自己的头上呢?”
长期盘踞的自我厌弃让周言晁躲避宽恕,渴望惩罚。
他说:“我知道我无法决定我的出身,但我能选择怎么度过我的人生。”
“既然我让你如此煎熬,更不应该留在我的身边吗?这种痛苦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日夜啃噬着他的负罪感,那自我鞭挞中获得的短暂喘息,就这么被谢谌赤裸裸地揭开了。谢谌洞悉他扭曲的渴望,更让他无地自容,让他不得不正视两人之间,这段因伤害被强行捆绑又无法割断的关系。
这种在痛苦中才能确认的存在价值感,此刻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住周言晁的四肢,让他不得动弹,只能继续依偎在谢谌的怀里。
两人之间存在很多,是不可逆的伤害,是近乎病态的奉献或索取,是历经苦痛的惺惺相惜。这些畸形的东西杂糅在一起却变了质,它们成了长久的牵挂,也是一辈子的放不下。
谢谌将周言晁的手轻轻握住,按压在自己的胸膛上,这回他使了一些力,防止人再从自己的掌心逃走。他的睫毛还是湿润的,未干涸的泪在苍白的皮肤上熠熠生辉。
周言晁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手掌紧贴心脏,他察觉到这份跳动前所未有的剧烈。
只有谢谌知道这是每个付出真情的人专属的忐忑。
他双眼低垂,哀伤地说:“不是喜欢我的心跳吗?你不离得近一点,怎么感受得到呢?”
第159章第159章片刻幸福
夏夜总是暴雨阵阵,紧闭的玻璃窗留下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城市的轮廓。
吧台顶上的一束暖光笼罩在人身上,杯中只剩一小口琥珀色的白兰地。
周言晁安静地趴在桌上,身后传来电子门锁打开的声音。谢谌拎着新鲜食材进屋,粗暴的风让雨伞的作用不大,衣服和鞋都被雨水打湿,手里的塑料袋还在滴水。
谢谌放下东西,靠近吧台。
周言晁在轻柔的抚摸中低哼,感知到乌龙茶味信息素,他睁开眼,目光有些失焦,迷蒙地掠过晶莹剔透的酒杯,落到对方的脸上。
暖意随酒水在胃里扩散,再攀上面颊,浮出一层薄薄的红晕。周言晁握住谢谌的手,脸凑上去,让冰凉湿润的掌心贴得更为紧密。
“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现在很晚了吗……”周言晁的声音如同窗外的雨丝,轻飘飘的,带着模糊不清的尾音。
“没有,是我想早点回来。”
蝴蝶又换了新的工作,约谢谌吃饭庆祝,谢谌却心不在焉,食不知味,便说明理由离开了。
已经出院两周了,伤口早就结痂,但隐形的沟壑横在两人心间,他和周言晁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回归原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