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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1页)

&esp;&esp;他对小校说的,并不算谎话。于谦离开了苏荆溪家之后,本来心急火燎赶往皇城,可到了西安门前便被挡住了。勇士营拒绝任何人入内,即使有过城铁牌也不行。于谦彷徨无计,决定先来附近这座义舍检查一下白莲教徒的尸体,看能不能找到强有力的线索,说服守军放他去见太子。

&esp;&esp;他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亲身闯进义舍,而且身后的追兵居然是勇士营。于谦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到底怎么回事。

&esp;&esp;可惜朱瞻基此时的状态十分糟糕,没法做出解释。于谦知道这时候不能拔箭,只得先把露在外面的箭竿锯断,然后去隔壁的更夫铺里讨了一碗撒满生姜的热水,给他强行灌了下去。太子的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总算把一口气吊了回来。

&esp;&esp;于谦问他怎么回事,朱瞻基简略把皇城里的变故说了一遍。于谦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宝船之案果然与朱卜花脱不开干系,这鞑子真是好大的狗胆!殿下勿惊,我这就去通报南京诸衙署,会同诛杀此獠!”

&esp;&esp;朱瞻基虚弱地摇摇头。于谦想起太子对南京官场缺乏信任,又一拍台子:“那我护送您出城,去孝陵卫,去龙江水师,或者去中都凤阳。我就不信他能把整个南直隶都收买喽,届时大旗一举,四方勤王,他一个鞑子难道还想对抗堂堂王师?”

&esp;&esp;于谦的声音慷慨激昂,震得义舍的大梁微微颤动。可朱瞻基却露出苦笑:“不成,来不及的。我……我要回京城。”于谦有些不理解,明明一纸檄文就能解决的事,何必要跑回京城?他还要再劝说,却看到两行泪水从朱瞻基眼里淌出来。

&esp;&esp;初时泪水还只是涓涓细流,很快便如汩汩泉涌。太子就这样瘫躺在石台上,无声地哭泣着,仿佛心里的悲恸憋到了极致,终于冲垮堤坝,一泻汪洋。

&esp;&esp;于谦一时慌了手脚,不知自己哪句话说错了。朱瞻基哭过一阵,扭过头来,指了指自己怀里,露出一枚鱼筒。于谦认出这是皇家文书,不太敢去碰触。直到朱瞻基示意他开启,他才恭敬地拿出鱼筒,从里面抽出一封书信。

&esp;&esp;展卷才读了一句,于谦的肩膀便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esp;&esp;信里的内容很简单:五月十一日庚辰,上不豫,召太子即刻归京。落款时间是五月十二日辛巳。

&esp;&esp;于谦知道,天子体态肥胖,确实健康有差,但这么急着把刚到南京的太子召回去,只怕这“不豫”非同小可,很可能是大行之兆……这才登基不到一年啊。

&esp;&esp;难怪太子哭得如此伤心,自己方在南京遭遇叛乱,猛然又得知父皇病危,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于谦惶恐地看向太子,却听到对方擦了擦泪水,沙哑着声音道:“你仔细看看落款。”于谦又急忙低头去看,果然在这书信里发现了蹊跷之处。

&esp;&esp;这种关乎帝位更替的诏书,须有皇帝指定的顾命大臣副署其下。可这封书信的末尾并没有杨士奇等几位大学士的名字,反而留了一个张皇后的凤款——这可太离奇了,张皇后是朱瞻基的生母不假,可储君已然成年,用不着母亲垂帘代政。张皇后一向有贤名,怎么会在这等大事上乱来?

&esp;&esp;这一封书信无论书写、行文、装帧还是留款,都透着一丝焦虑和匆忙。这不像是内阁合议、翰林撰稿的正式文书,更像是什么人在情急之下匆忙发出。

&esp;&esp;一个荒唐的念头在于谦脑海里闪过,他看向朱瞻基,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猜测。

&esp;&esp;莫非宫中生变,张皇后出于某种原因无法言明,只好仓促发出这一封错谬百出的书信,借落款来提醒太子。

&esp;&esp;把堂堂一位皇后逼到这地步,京城局势得危险成什么样?难道说,天子之疾恐怕和宝船爆炸一样,不是偶然,而是有人刻意为之?于谦的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可怕的念头。

&esp;&esp;他忍不住开始推算起日子来。太子在五月三日离京,八天之后,也就是五月十一日,天子突然不豫;又过了七日,五月十八日,留都龙船被炸。天子和太子可以说是几乎同时遭遇危险,这恐怕不是什么单纯的“屋漏偏逢连夜雨”,而是一个大阴谋的两个关键节点。

&esp;&esp;想到这里,于谦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书信涌入指尖。皇上在京城龙驭宾天,太子在南京尸骨无存,那个幕后黑手的终极目标呼之欲出:

&esp;&esp;帝位,虚悬。

&esp;&esp;电闪雷鸣之中,一条横跨两京的狰狞巨龙,显出了它的真正形体。

&esp;&esp;朱瞻基一阵苦笑。皇家之人对权力的敏感是天生的,他在长乐宫刚一拿到这封书信,便觉察到自己身处极大的危险中。可是他不敢有任何表示,只能强做隐忍,对朱卜花略做试探,并在确认对方立场之后,当机立断逃离。

&esp;&esp;事实证明,这个决断是正确而及时的,否则现在朱瞻基已化为又一具深埋宫城之下的皇族尸骸。说来讽刺,想通这些事之后,他总算明白朱卜花为何叛变了。只有帝位之争,才有足够的诱惑让这等耆宿宫臣动摇。

&esp;&esp;“于谦,你在想什么?”朱瞻基忽然问。于谦猛然回过神来,略做犹豫,方才答道:“臣……臣正在观摩玺印。”

&esp;&esp;“玺印?”

&esp;&esp;朱瞻基一怔,他急忙重新去审视书信,才发现之前有一处细节漏掉了。这书信末尾处的玺印,居然用的是一方“皇帝亲亲之宝”,鱼筒开缝也盖着同样的印信。

&esp;&esp;于谦身为行人司行人,赍旨传诏乃是本业,对这方面特别敏感。大明宝玺一共有十七枚,各有功用不同。比如“皇帝奉天之宝”,用于郊祀、祭礼;“皇帝尊亲之宝”,用于为太后、皇太后上尊号、懿号等;“皇帝诰命之宝”,用于封赐诰命丹符。而这一枚“皇帝亲亲之宝”,专用于天子给各地藩王的诏谕敕书。

&esp;&esp;急召太子归京的诏书,论理该用“皇帝行宝”或“皇帝信宝”,还要另外在鱼筒开缝处加盖“丹符出验四方之宝”。在这种场合使用“亲亲之宝”,实在不伦不类。

&esp;&esp;“这到底什么意思?”

&esp;&esp;于谦低着头,斟字酌句:“臣眼观玺印,心思天家玉牒。”

&esp;&esp;他说得隐晦,可朱瞻基听懂了。玉牒用来记录皇室宗谱,张皇后在书信后加盖藩王专用的“亲亲之宝”玺印,恐怕不是乱盖,而是在暗示这一次的宫变来自于某位藩王。

&esp;&esp;藩王?朱瞻基听到这里,眼皮一跳。

&esp;&esp;洪熙皇帝除了太子之外,计有九子:两子早逝、四子尚幼,成年者共有三人:老二郑王、老三越王与老五襄王,但他们还未就藩,一直留住京城。其中老三朱瞻墉与老五朱瞻墡,乃是与朱瞻基一母所生,都是张皇后的嫡出子息。倘若洪熙皇帝和太子都去世,按顺位该是他们两人中的一人承继大统。

&esp;&esp;谁从这一场横跨两京的变乱中得益最大,谁就是幕后主谋。可兄弟阋墙这种话,于谦一个外臣哪敢说得出口,只好隐晦地指出来。

&esp;&esp;朱瞻基情绪变得特别激动:“老三和老五才多大年纪?何况以他们的脾性,绝干不出这种事……”他身体一挺,一不留神扯动了肩上的箭伤,疼到眼前一黑。于谦赶紧去扶他,朱瞻基的情绪却变得更加强烈:“杨士奇在哪?杨荣呢?还有黄幼孜、蹇义这些银章重臣,到底在做什么?”

&esp;&esp;他喊的这几位都是内阁大学士,平日参预机务、辅理朝政,影响力比六部尚书还大。洪熙皇帝曾给这几位赐过刻着“绳愆纠缪”的银章,因此朝野都以银章重臣称呼。

&esp;&esp;京城的任何变动,是绝不可能绕过他们的。可现如今洪熙皇帝不豫、皇后被迫发出密诏、两位藩王行止可疑,这几位肱股之臣却悄无声息,他们究竟是被篡位者控制?是遭杀害,还是参预其中……朱瞻基简直不敢往下细想。

&esp;&esp;于谦劝道:“殿下,这些不过妄自揣测而已,先不要杞人忧天。当务之急,臣先带您去寻个名医,把这支箭拔了,然后赶紧归京!”

&esp;&esp;如今形势之险,根本不在南京一地,真正的战场是遥远的京城。太子若不及时返回,便是万劫不复。

&esp;&esp;“算了……两京之间千里之遥,赶不及,赶不及……”朱瞻基颓然闭上眼睛。胸中勉力维持的那一缕求生之火,正在逐渐灭散。

&esp;&esp;宝船爆炸的惊悸、禁军叛乱的震恐、秦淮水冷的疲惫、肩上箭伤的剧痛、父皇噩耗的悲恸,这一连串打击已令他摇摇欲坠,身心俱疲,全靠着储君身份才硬撑到现在。可如今他发现,这一切竟源自于自家兄弟阋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飘飘悠悠压在了骆驼背上,压垮了所有的愤怒、尊严与信心。

&esp;&esp;他发现自己之前的艰难求生简直就是个笑话,京城的变动,已注定了自己的命运。这是个不解之局,再如何努力都没用了。

&esp;&esp;于谦急道:“未到山穷水尽,殿下岂可轻言放弃!”

&esp;&esp;未到山穷水尽?朱瞻基嘴角勉强抽动一下。周遭都是杀意滔滔的叛贼,而他身边只有一个小行人陪伴,连玉佩信物都失掉了。这不叫山穷水尽,什么叫山穷水尽?

&esp;&esp;“你走罢,让我静一静。”太子无力地摆了摆手,把脑袋侧过去,蜷缩起来。一时世间诸般苦难纷沓而至,无边的绝望漫过石板,漫过意识,殆无可解。

&esp;&esp;早知道,还不如安坐长乐殿里,也死得体面一些。朱瞻基模模糊糊想到了建文皇帝,不知那一位仓惶离开金陵时,是否也和他今日一般心境。慢慢地,太子开始觉得四肢开始变凉,过往二十七年的画面一幅幅闪过眼前,在白光中褪色、隐没,似乎还能听到缥缈的钟罄妙声,也不知道此去是佛家极乐世界,还是道家十方净土……

&esp;&esp;吴定缘站在自家房门前头,脸色比此刻的天色还黑。

&esp;&esp;这是镇淮桥西北角糖坊廊的中段。这一带多是民住廊房,清一色的短檐庐舍带十步小院。洪武年间为填实京师,朝廷从苏浙一带迁来了四万多户,并在南京城里建了几十片官建厢坊。镇淮桥是其中一处,所以建筑看上去造型整齐划一,布局井然,不像老房子那么杂乱无章。

&esp;&esp;吴不平身为应天府总捕头,理所当然地占了糖坊廊最好的一个地块。吴家门口几步开外就是一口甜水井,庐舍后面还有一条小河沟。此时这间庐舍却门窗紧闭,屋内漆黑如墨,一点烛亮都看不到。

&esp;&esp;吴定缘觉得奇怪,妹妹吴玉露今早还在家里,虽然她还在贪玩的年纪,可从来不会晚归。眼下暮鼓都敲过了,她怎么还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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