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能地,艾伦站起身,但与此同时,那年长者也站起——
只是一瞬,艾伦便意识到,这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宽出一圈。那些把外套撑出轮廓线的不文明肌肉,此刻每一寸都像是能用来发力的器械。只要这人愿意,完全可以隔着桌子把自己提起来,像掐起一只鸡。
还有那只手——戴着枚不小的金戒指,看上去像订婚用的款式,却粗壮、粗糙、带茧。那不是工人的茧,不是写字的茧,是每次举枪时都会磨在同一位置的茧,集中在几个致命的关节上。
“……先生?”艾伦声音发虚。
“我瞧你……挺喜欢去巴士底狱吧那地方吃晚饭。”亚瑟懒洋洋地开口,“我也喜欢,不过,我骑马。你坐电车……就这几步路啊。看来最近赚了不少,是不?”
艾伦呆在原地,脸上的血色比喝了一瓶私酿威士忌还褪得快,而亚瑟的神态依然像在闲聊。
“填饱肚子后,你喜欢顺着河边溜达。那地方暗巷多得很,路灯坏了好几天了,连你家门口那盏也是……看来你们这什么委员会,管不着市政。”
“是么?”古斯神情诧异:“这可不够安全……”
这暗示再明显不过了。艾伦僵了几秒,只觉一股冷风灌进脊椎。最终,他挤出一抹僵硬的笑,缓缓坐回椅子上。
“我……我可以减到一百五。”艾伦结结巴巴地说。
亚瑟缓缓摇头,目光没有离开艾伦的脸:“看来你更想晚上在河边谈?”
“好吧,好吧!”艾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这份申请,我……会亲自处理。但是、但是还是要几天,这没办法,必要的。”
“几天?”亚瑟问。
“加急,明、明天就行。不要钱。”
“这才像话嘛,伙计。”亚瑟咧嘴一笑,轻快得就像刚才那压迫从未存在,“合作愉快,是不是?”
艾伦勉强点头。就像生怕他们误会似的,迅速地拉开了抽屉,抓出了一堆文件和印章。
“说实话,”他咽了口口水,“这事……本来不是我的主意。我是奉命行事。”
古斯歪了歪头,目光温和:“哦?”
“这套流程,是勃朗特先生的人吩咐的。”艾伦压低声音,“他说要‘留意一下这个普莱尔’,看你是个什么来路。我……我只是听命照办。”
他偷偷瞄了古斯一眼,又立刻移开:“不过现在……我会亲自送批文,不再拖延。两位……确实是讲道理的人。”
“很好。”亚瑟点头,眼神里带着猎人的满意,转头对古斯道:“你看,普莱尔先生,我就说,这圣丹尼斯的效率能比牛走得快一点。”
古斯起身,向艾伦礼貌颔首:“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汉弗莱先生。”
两人走向门口,亚瑟在离开前最后回头看了艾伦一眼:“别忘了修家门前的路灯。夜路太黑,容易出事。”
市政大楼的门“咔哒”一声关上,仿佛把那屋里的阴霾一同甩在了后头。
街上阳光明亮,城市已然彻底苏醒,面包店的香气里杂着电车和马车的叮当声。古斯扭头,眼神一秒切换到崇拜模式:
“我的老天,摩根先生,我以为你要动手了,没想到你还做过这种功课。”
亚瑟拉低帽檐,边拽缰绳边撇来一眼:“顺带的。小子。你要出门干活,总不能连对面坐的是什么杂种都搞不清楚。”
“确实。我太乐观了,以为他们不会盯上这种小生意……”
亚瑟嗤之以鼻。
“小子,千把块的生意可不小。我们干票大的,最后分到每个人头上也就这些……你这些日子小心点儿,别让人摸着后脑勺。我得去查查那个勃朗特是什么东西。”
“啊,关于他我是听闻过一些。”古斯连忙说道,正要开启剧透,忽而若有所思——
“等会儿,亚瑟。你先前说,什么顺带的?”
亚瑟的视线顿时一飘,相当可疑地望向远方,那双长腿轻夹马腹,脊背也不自主地调成了方便疾驰的模式。黑朗姆打了个响鼻,稍稍加了速。
“我路过了几次。”他含混地说。
“嗯。顺路路过。”古斯自言自语,“我们住在郊区,要到巴士底狱,那可不得从北顺到南,又从东顺到西……”
“……”
“确实相当顺啊。”古斯点点头,状似认真,“看得也挺全,知道我见过什么人,跟什么人吃饭,买了什么东西,又带了什么东西回来。路上当成偶遇,回家还要装出副不知情的样子问我——”
“少废话。小子。”亚瑟打断,声音不大,却像一只靴子踩进了水坑,砸实了某种情绪。
“你输了。”他强调,抬手拽低帽沿,怎么看怎么色厉内茬——
“我可等着瞧你怎么伺候那匹摩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