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良宵。
笙歌醉舞红绸乱,灯盏流光密如河。
千言万声喧人耳,瓦戏杂技正风流。
高阁里,面前再多的细乐欢歌、美酒玉食,都抵不过轩窗下的红尘风流。
这是贾文萱在席间第五次掀开窗边的棉毡帘,去俯瞰阁楼外的热闹。
一年前,她是人潮中天真烂漫的一员。
一年后,世事纷乱,她的父母返回潭州老家,未有圣上御令不得回京,贾家荣光不再,树倒猢狲散。
今年除夕夜的团圆饭,贾家三兄妹是与张家一起享用的。
两个在潮水中起伏的世家,联合起来自保。
贾文萱与张胧明的婚事,正是两家的一份“契约”。
凡尘滚滚,什么高枝繁树,都会被历史倾轧。
贾文萱的目光又往上看,望向天边的明月。
——今人不享旧时月,今月不照旧时人。
“萱萱?”贾文藏的声音温和地响起。
贾文萱匆匆放下棉毡帘。
“让胧明陪你下去逛逛罢,就当是消食。”贾文藏露出宛如长辈一般的微笑。
“哥……”贾文萱惊愕地抬头看向大哥,而后在大哥暗含警告的目光中慢慢垂眸,露出一副乖巧的模样,“好。”
她不喜欢张胧明。张胧明却喜欢她,闻言立刻高兴道:“大哥放心将萱萱交于我,我一定教她开心。”
此话一语双关,两家人听了都十分高兴。
一入灯市,贾文萱就远远瞧见舞团里随着华服舞者一道跳祈年舞的谢庭钰和棠惊雨。
如此热闹。如此欢欣。
歌舞散后,贾文萱见他们往一家首饰店铺走去,便跟张胧明说自己也要去买些金石玉器。
张胧明连连答应。
一走进店铺里,就见黑漆木柜台前,谢庭钰正从红绸布木盘中挑了一件极为厚重闪耀的金镶红玛瑙手镯,笑吟吟地戴到棠惊雨的手腕上。
谢庭钰成心逗棠惊雨:“如何?是不是很衬你?”
棠惊雨飞眼瞪他,回敬道:“合该衬你。你才是个扑进黄金堆里的俗客。”
“我是。黄金合该越多越好。”他说着,又给她的手腕加多一只手指粗细的黄金手镯。
棠惊雨:“……”
谢庭钰正笑着,忽听身后有道熟悉的嗓音传来:“我要她手上的那两只金镯。张胧明,你给我买来。”
回头一看,正是贾文萱与张胧明。
张胧明走上前,不大好意思地同谢庭钰说:“谢少卿,可否将金镯让予我?我付你双倍价钱。”
贾文萱接话道:“黄金贵气,谢大人身边的这位,恐怕承受不起。”
谢庭钰呵笑一声,将两只黄金手镯从棠惊雨的手腕里取下来,放到红绸布木盘,推到张胧明面前,大方道:“张大人客气了,我们只是随便瞧瞧。况且这黄金灿目耀眼,与我家夫人的气质不合衬,买来也是浪费。不如让给更合适它的人。”
张胧明连连称谢。
谢庭钰唤掌柜的取来一只水头上好翡翠手镯,戴进棠惊雨的手腕,说:“我家夫人最适合温润的玉。”
礼数往来下,张胧明顺口夸赞道:“人似玉来玉衬人。真是十分相宜。”
离开店铺后,贾文萱低头看着手腕上与自己正合适的黄金手镯。
金玉有不同。
一个富丽堂皇。一个明净清润。
她又抬头看向已经融入人潮里的谢棠二人,看着谢庭钰因担心棠惊雨被过往的行人挤着,将其牢牢地护在怀里。
是妻是妾又如何,能被他如此爱护怜惜,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贾文萱低头叹笑一声,忍住翻涌而上的泪意,深吸一口深宵的寒冷空气,转过身,朝着与他们相反方向的街道走去。
戌正左右。
今年是蓬莱仙岛大仙灯,宫使照例往两旁的百姓抛洒贺糖。
谢庭钰扬手抓了两颗都递给臂弯里的棠惊雨。
棠惊雨拆开包裹的油纸,放进嘴里一尝,今年还是梅子糖。
突然想起谢庭钰不爱吃酸,坏计上头,连忙拆了另一颗梅子糖,拽一拽还在扬手抢糖的郎君,骗他说“这是蜜饯味儿的甜糖”。
谢庭钰不疑有他,张嘴让她把糖放进自己的嘴里,酸甜的梅子味顿时溢满舌齿。
棠惊雨赶紧用双手捂住他的嘴,命令道:“不许吐。”
他的整张脸都皱在一起,急忙嚼碎嘴里的梅子糖,很快全部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