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知道,吾不妨告诉你们。”吕雉昂起头,声如金石地说道:“中行说所言,确有其事!”
吕雉一开口便是石破天惊,殿内静了片刻,随即大哗。
帝王家天下,有没有子嗣可不是小事一椿,而是关乎社稷的大事。
若是妃嫔有孕,而被皇后故意隐瞒下来,改立旁支幼儿,试图秉政,那赵皇后就是祸乱天下的罪人,万死莫赎。
吕闳顿首道:“敢问太后,先帝既然有子,何不请出由群臣拜见?”
吕雉道:“先帝只是有苗裔,谁告诉你是有子?”
“恕臣愚钝。”
殿内哗然不已,霍子孟站出来道:“肃静!”
喝住群臣,他躬身道:“恳请陛下为臣等解惑。”
“三日之前,皇后凤体不豫。”吕雉缓缓道:“吾派遣宫中女医,为皇后诊脉。”
吕雉停顿移时,等众臣逐渐露出恍然之色,才淡淡道:“方知皇后已然有孕在身。”
吕雉凤目从众臣面上一一扫过,“清河王、霍大将军、金车骑、吕丞相,还有诸位卿家,试问你们该如何处置?”
众人默然无语。
他们原以为是嫔妃有孕,被皇后隐瞒下来,才群情激愤,没想到有孕的却是皇后本人。
同样是隐瞒,如果有孕的是其他嫔妃,赵皇后放着先帝的嫡子不立,改立定陶王为天子,就是居心险恶,正应了童谣中“燕啄皇孙”的谶语。
而有孕的是皇后本人,却以国事为重,宁肯舍弃亲子,选择将消息隐瞒下来,那就是非比寻常的大义了。
寂静中,吕雉清越的声音响彻大殿,“皇后有身不过半月,且不说皇后秉赋柔弱,未必没有夭亡的风险。便是龙胎安泰,生产也待九个月之后。敢问诸位卿家,这九个月间,我汉国上下莫非就等着皇后诞下龙子,再奉为天子吗?”
吕雉冷笑了一声,“万一到时生下的是一位公主呢?”
众人无言以对。
这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皇后若是顺利诞下先帝的遗腹子,帝位所属将毫无争议。
可如此一来,就意味着帝位将空悬九个月。
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九个月之久?
更何况谁也不敢保证,皇后就一定能生下一位龙子。
“赵后目睹当日之乱,一心以大局为重,因此禀明哀家,宁肯迎立外藩宗室继嗣,也不愿以一己之利,误了国事。因此吾才勒命宫人不得外泄,将此事隐瞒下来。如此苦心孤诣,反而被人视为可欺,何其荒唐!”
五鹿充宗以头抢地,泣涕涟涟,嘶声道:“微臣罪该万死……”
其余众臣总算要点脸,没有抢着一起哭,但以霍子孟为首,各自免冠,叩首道罪。
吕雉不敢挪步,只目视着小天子,示意他坐下受礼。
小天子紧紧攥着阮香凝的衣袖,怎么也不肯坐下,最后站在御座上,接受群臣的叩拜。
“拜!”徐璜抱着拂尘,声音都在颤抖。
虽然他是帝党一系,素与永安宫为敌,但这会儿心里只有佩服。
果然不愧是太后,当着群臣的面,眼也不眨一下,就编造出如此弥天大谎,将群臣压制的服服帖帖。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再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三拜!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刘欣立在御座上,群臣三跪九叩之后,这个自幼失去父母的孤儿,正式登基成为天子。
接下来是两道诏书,一道由徐璜诵读,奉皇太后吕雉为太皇太后,因长信宫远在上林,不克尽孝,恭请太皇太后仍居永安宫,悠游林下,颐养天年。
这道诏书原本的意味极为明显,就是怕已经失势的太后远在长信宫,无法挟制,因此放在永安宫,就近监看。
但吕雉刚才一番话,使得这道诏书背后的用义变得模糊起来,意味更加深长而复杂。
往好里说,也许是赵氏与吕氏相互妥协,双方共弃前嫌。
阴暗些的话,就该猜测吕氏是不是已经挟制住赵氏,迫使她交出天子之位,而不是留给自己未出世的孩儿。
吕雉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白玉般的面孔无喜无怒,平静地立在珠帘前,接受了群臣拜贺。
就此成为地位尊崇,却毫无实权,只能在深宫“颐养天年”的太皇太后。
最后一道诏书,由丞相吕闳诵读,奉皇后赵飞燕为皇太后,临朝摄政。
临朝摄政!
听到这四个字,自霍子孟以下,群臣竟然都有种鬆了口气的感受。
自十一月初五深夜天子驾崩,经历了吕氏谋逆、刘建叛乱、边军入京,两宫血流成河,数万人头颅落地,半个多月的血雨腥风之后,朝廷总算有了新君和新的权力核心。
激荡的尘埃终于落定……个鬼啊!
吕闳读完诏书,该众臣拜贺赵太后,山呼万寿。
可太皇太后仍然立在帘前,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