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黑色的铁流已然在空地边缘骤然止步。最前方那匹格外高大的玄甲战马上,卫衡单手控缰,一手搭在腰间佩剑的剑柄之上。
斑驳的光影之下,卫衡眉骨深刻,鼻梁高挺如同险峰。他身上的玄甲獠牙毕露,抬手之间,动作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
他没有下马,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
“锵——!”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龙吟的剑鸣响彻死寂的竹林!那柄剑被他随意地抽出半截。剑身并非寻常的雪亮,而是一种暗沉的、仿佛吸尽了所有光线的玄黑,唯有两侧开刃处,流动着一线令人心悸的、淬厉的寒芒。
“嗡!”
半截出鞘的剑身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剑尖在空中划过一道微小却精准无比的弧线。
“等等,别杀他。”
姜采盈迎面上前,与马上风尘仆仆赶来的卫衡目光相对,她如一只带着伤受惊的小鹿,颤颤巍巍的挡在卫衡的剑锋之前。
卫衡居高临下,能看出她的疲惫与紧张,而她身后的李沧,阴鸷的视线本是盯在他身上,可随着姜采盈的动作他面容上锋利的棱角渐渐变得柔和,开始以一种复杂的情绪望着为她挡在身前的女人。
卫衡眸色凄戾如冰。下一秒,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带着金属特有的坚硬触感,毫无预兆地、精准地抵在了她的脖颈之上。一点寒芒凝霜,映着她骤然褪尽血色的脸。
“让开。”
体内寒气上涌…她未及言语,身子已如断弦般软倒。霎时,那柄冷铁瞬间从他指间松脱,铿然坠地。
马匹打着惊惶的鼻息,卫衡眸光一沉,人快速飞离马鞍,足尖尚未沾尘,双膝便重重砸入尘埃,将她整个圈入臂弯。
“昌宁。”他略显嘶哑的唤声里,裹着还有他自己胸腔中擂鼓般狂跳的、无处安放的情绪,沉沉压向怀中毫无知觉的温热。
“终于能够,好好睡一觉了。”
……
第35章第35章
六月的卫府,蝉鸣聒噪、荷浪翻涌。回廊朱栏尽处暑气席卷。
议事堂内四面镂空雕花门尽数打开,蝉嘶扰人。
室内正中央摆放了长宽约三四米的沙盘,上面清晰地呈现着江南水患的复杂河道与地形。卫衡端坐于上,几名幕僚围在沙盘周围,宽大的夏衫后背已被汗水浸透深色的一块,敛声屏气。
方才,他们收到了郭钦从汝城送来的一封信,信中说春娘如今被救下,已无大碍。但江南的水患情况却不容乐观。按照惯例,六月酷暑之际,降雨稀少,不可能再有洪流。
可如今天降异象,东海震荡,海河倾倒,他们前期的治水全部功亏一篑。几千亩农田颗粒无收,百姓的生计成了大问题。
加之淮西侯又在江南煽动民怨,极力鼓吹东海震荡乃巨浸滔天阴邪侵阳之象。暗示当今奸佞弄权于上,君主权柄旁落,这才惹得上天降下天灾。若想破除天灾就必须立即清君侧,斩除奸佞。
这奸佞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今早上朝,程太保也奉命宣读了钦天监近日来的卜卦谶语:水可载龙庭,亦没九鼎。不清君侧浊浪涌,恐见山河泣血红。
有御史当朝撞柱死谏,“陛下,如今龙困浅水贤路断绝,故东海有‘震荡,倾倒之危兆,国祚之衰根在庙堂之蠹啊。”
其内涵之意,不以言表。
卫衡麾下的朝臣极力反驳,“御史大人,你此话是何意思?陛下福泽旺天,如今大云上下海晏河清,家给人足,你说这话是在唱衰陛下的江山么?”
“你,奸佞之臣何必在朝堂之上吠叫?”林御史气不过,又惶恐地转向陛下,深深下跪,“陛下圣明天鉴,日月悬乾,老臣绝无此意啊。”
又一人手执玉笏,口中讥讽道:“林御史该不是因为令嫒前些日子在殿秀上落选,对陛下不满想借此发挥吧?”
“黄口小儿,朝堂之上岂容你信口雌黄?”
一瞬间,朝臣争论不休,吵得面红耳赤。少帝气得将案上的奏折全部掀翻,“都吵什么?”然后早早地宣布退朝。
或有直臣见此状况,无奈地摇头垂首走出了大殿,陛下囿于奸臣淫威,始终不敢正面对抗。晨时的日光照耀在垂暮的老臣之上,显得有些有心无力
主位之上,卫衡端坐着。一身玄色薄绸常服,衣料被汗水贴在紧实的背脊上,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线条,连日奔波风霜将他的轮廓刻画地更加冷峻分明。
“依众位看来,如今我们该做何打算方可解江南的洪流之患?”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紫檀木椅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似乎丝毫未被民间舆论和钦天监的谶语影响。
室内安静了小会儿,众人见状也纷纷摒弃杂念担忧,开始献计。
“主上,如今泄洪已刻不容缓,得想办法将洪流引向别处。严州地处洼地,几处荒地正好用作分洪区。”吴悬声音洪亮,指着沙盘,手中动作舞得飞快。
“那是荒地?那是良田,严州多少百姓指着它活命。”另一幕僚立刻拍案而起,案几上的冰镇酸梅汤被震得晃荡,“加固堤防才是正理。主上,如今之计,唯有调集民夫,日夜赶工。”
“赶工?拿什么赶?民夫也是人。酷暑难当,再赶要出人命的。”又有人加入战团,声音被热浪蒸得发虚。
空气里弥漫着争执的火药味和汗水的咸腥。
争论的焦点胶着在“堵”与“疏”的极端对立上,一时难分高下。卫衡薄唇紧抿,始终没有得到满意的提议,他的目光扫过堂下众人,在掠过贺阶时,略微停顿了一下,眸光也变得深沉。
郭钦不在府上,丹州一行他又离家数月,卫衡将府中奴仆驻兵调派之权全部委任于他。
“贺卿,你有何高见?”
贺阶头皮发麻,吴悬也与他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心虚地很。之前在鹤溪山上的撤军,全是他的主意。倘若不是主上及时赶到,他差点儿就酿成大错。
公主到现在还未醒过来,主上夜夜值守在后院之中,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应该已经了然。
“回,回禀主上属下私以为,当务之急是解决散播谣言的人,阻止民怨再发酵下去,其次应尽力调动周边各州郡开放城门,接纳来自江南九县的灾民。同时严令地方官员全力响应陛下赈灾号召,不可如往常一般贪渎枉法,中饱私囊。若有不从者,杀一以儆百,以示陛下处置之决心。”
“如此一来,不出三月江南之地又可复耕,民情即可稳定。”闻言,在座众人皆露出惊异赞赏之态,窃窃私语着道,“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是啊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