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盈猛地抬头,兜帽滑落些许,露出一双在瞬间爆发出惊惶和恐惧的眼睛,完美得无懈可击。“你们……大胆!”她的声音因“恐惧”而尖锐颤抖,身体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懵了,动作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的“破绽”,一只戴着黑色皮套、冰冷如铁钳的手精准地劈在她的颈侧。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足以让她瞬间失去反抗能力,又不至于真正重伤。
剧痛传来,眼前骤然一黑。姜采盈在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铁面具下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她放任自己软倒下去,心中一片冰冷的清明。
鱼,咬钩了。
……
意识像沉在冰冷浑浊的水底,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浮。
这是一间深埋地下的石牢。姜采盈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止不住动了动。可她的手脚皆被镣铐锁住,粗大的铁环深陷进皮肉,链条另一端深深嵌入身后的石壁。
滴答,滴答,她听到了水声。
这里,是鹤溪。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个时辰,也许更久。牢房外沉重的铁门,终于发出一阵锈蚀摩擦的“吱嘎”声,缓缓向内打开。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
黑色的锦缎长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他停在那道微弱月光光柱的边缘,面容完全隐在浓重的阴影里,只有一双斜上挑的眼睛,在昏暗中笑得渗人。
“公主殿下,久仰。”
姜采盈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微微抬起了头,“本公主饿了。”
闻言,他向前踏出一步,走近了那微弱月光能照亮的范围,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下来,缓缓笑道:“你认识我?”
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透着一股刻骨的阴郁。
姜采盈有瞬间的心惊。李沧进京的次数并不多,按理来说,他们应该是从未见过面的。
盈盈的目光仰视着他,一字一顿,“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淮西侯李慕,你长得和他很像。”
顿了片刻,他挑了挑眉。对于这种说法他不可置否,却也并不太开心。姜采盈暗地里深深呼了一口气。
倏地,李沧蹲下身来,阴鸷的眸子定定地锁住她的脸庞。姜采盈下意识地往后撤,头撞到坚硬潮湿的石壁,疼得她轻轻皱眉。
下一秒,手脚上的镣铐被解开,“二弟看人向来不准,公主是个聪明人,便不需要这些了。”
手腕脚踝处的疼痛后知后觉地传来,姜采盈连站起来都费劲。
跟着他的脚步拐过昏暗的天牢,刺眼的白光猝不及防在转角之后进入眼帘,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手麻得不行。
等等。
姜采盈心中警铃大作,已经过了一晚,她体内的凝息露该要起作用了。倘若李沧什么都还未做,自己就先没了气息,反倒会惹人怀疑。
她内心忐忑着,脑袋转个不停,一边仔细用余光打量着周围。这是一处竹居,山深之处,竹舍几间倚着溪水而筑。
林间深处,清脆的鸟鸣在空中悠悠地回荡着,几缕炊烟在竹舍茅顶上缓缓漫开,万籁都寂。
如果,她不是被李沧挟持过来的话,她可能会认为眼前颀长高大的男人是什么与世隔绝的脱俗隐士。
可他不是。
他只是另一个刽子手。
李沧自然地入了踏上竹居的阶梯,在门口处换上木屐。姜采盈却并不习惯,李沧并未强求,只是笑着让她自便。
进入之后,她惊讶地发现竹居内生活用物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侍女在旁随侍伺候。李沧自顾自地引了一边侍女端着的铜盆里的手仔细净手,然后再细细地擦干净手上每一节指节的水珠。
一个侍女专注着弄一炉红泥小炭火,紫砂壶嘴嘶嘶吐着白气,茶香悄然弥漫。
“公主,尝尝这山泉煎的新茶。”
李沧提起壶,澄澈的茶汤注入天青色的薄瓷小盏,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戾气。他推盏过来,笑意温和,眼底却沉着深潭般的幽暗。
姜采盈接过茶盏,指尖触到微烫的瓷壁。茶汤清亮,她垂眸轻啜一口,那丝苦涩在舌根蔓延开,“李公子倒是好兴致,绑个人来,只为品茗论道?”
声音也如这茶,温淡,听不出怨怼。冷静,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李沧低笑,笑声在空旷的竹舍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虚假。“公主言重了。‘请’字或许唐突,但绝非恶意。”
他放下自己的茶盏,目光掠过窗外溪流对岸那片茂密的竹林,“此间清幽远离尘嚣,正宜静心。姑娘在此,大司马自然也会心无旁骛,快马加鞭而来。毕竟,他视姑娘如珍宝,不惜得罪我们淮西侯府也要从二弟手中将你抢过去,不是吗?”
他刻意咬重“珍宝”二字,像在舌尖把玩一件有趣的器物。
窗外的鸟鸣又起,短促清脆,如同某种信号。姜采盈端坐不动,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对面竹林深处,几片竹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刀锋已悄然出鞘,蛰伏于浓翠之间。
“卫衡?”姜采盈的唇边绽开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困惑与薄嗔的浅笑,“从丹州到京城最快也得五日。李公子这步棋,怕是落错了地方。”
指尖,却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悄然悬停在杯沿上方。
李沧他唇边的笑意加深,却未达眼底“落错?”他慢条斯理地为自己续上茶水,热气氤氲,“公主何必自谦。卫衡若不在意你,此刻我这竹篱小院之外,又怎会多了几道如此沉凝的呼吸?”
姜采盈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知道,自己被俘是她计划中的一环。而且,他不仅知道,更似在……期待?
李沧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悉,“吴悬那柄‘寒水’剑,剑鞘摩擦皮革的声音,隔着百步山风我都能嗅到。”
他顿了顿,欣赏着姜采盈脸上那几乎难以察觉的僵硬,“公主,你说,他们是不是将陵都城中的所有兵马都调过来了?可惜,他们的刀锋对着我时可曾想过,我的刀此刻正悬在谁的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