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笑了一下,露出了一对尖尖的虎牙来。
“谁告诉你那里有妖怪的?”
“是——”常采薇张嘴便要答,可随即又愣住了。
是谁来着?
“是……我娘。”她撒谎了,避开了那乞丐自那一头乱发下投来的探究的视线,“还有村里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啊。”乞丐无所谓地摆摆手,“这样。”
也不知是信了没信,常采薇斜眼看他那曲起的腿,半晌道:“你那条腿果然没断!”
“谁说没断的,只是今日又好了而已。”
“怎么可能这么快?”
“世上奇人异事多着呢,你哪儿能个个都听过?”个乞丐被人拆穿了谎言也不见尴尬,兀自胡扯道,“这村子恁小,你见识少也是情有可原。”
常采薇被他气得昏头。
“外头的好东西可多着呢。你们这村子让这山给困住了,你也没想过出去?”乞丐指了指那在朝阳下泛着金光的山巅,石碑立在其上,便如一座高大巍峨的坟墓。
“没有。”
常采薇遥望着那石碑,又说了一遍:“从来没有。”
第三天,常采薇又上了山。
那乞丐趴在雪地上,气若游丝道:“这儿可真冷。”
常采薇看着他一侧空荡荡的手袖,愣神道:“你的手……”
乞丐说:“让狗咬了。”
哪有狗能隔着袖子咬下手臂的?又有谁能在失了手臂之后又躺在雪中过夜?常采薇眸光微动,许久道:“你……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的?”
乞丐抬起头,雪上还有他脸的印子:“普度众生。”
常采薇:……
常采薇:……这缺胳膊断腿的乞丐说起大话来倒也不怕折了腰。
“不说我了,你和你那情郎如何了?”乞丐在雪地上坐了起来,“看你上山上得这么勤快,我瞧着是闹不愉快了。”
他料事如神,常采薇确实和那卖货郎吵架了。
“他说要到我家提亲。”常采薇蹲下来,看地上一截露出来的枯枝,“我不让。”
乞丐那条没断——据称是断了一天就好了的腿,伸了开来,着实是长得过分,叫人愈发可惜他没了的那条腿。
“你要嫁给那你娘给你选的那夫婿?”
常采薇点点头。
“那你可要跟人说清楚了。”乞丐说,“告诉他你不喜欢他,跟他在一起没意思,可千万别说什么父母命不得不从,叫他生出些一头热的孤勇来,到你大婚时跑去抢亲。”
“怎、怎么会……”
“那可说不准。”乞丐竖起根指头,在她面前转啊转,“我见过可多这样的事了。”
他分明年岁尚轻,与自己应当是一般年纪,可常采薇与他说话时,却总觉得对方阅历极丰,带着些遍览人间世事的洒脱。这一说,便叫她上了心,暗自嘀咕着那卖货郎是不是会冲动行事之人。
“哪怕他瞧着不像,也未必不会这样做。有些男子爱人,便是在心上人表现得乖顺可爱,只想讨你喜欢,可若见你受了委屈,那便是要怒发冲冠为红颜的。”
乞丐说得煞有介事,叫常采薇不禁道:“你也是男子,你也会这般吗?”
乞丐嗤笑一声:“我才不,装来的有什么意思?我本身就这般讨人喜欢,惹人怜爱,跟我抢人,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此人这幅尊荣,便是村里体面人家的狗见了都是嫌的,竟还有脸说这种话,着实了得。
常采薇笑了一声,也仰躺在了雪地上。那雪还没融在她身上时,其实也没那么冷,她的目光自林间枯枝里穿过,投向了湛蓝的天际。
“可你要想好。”乞丐的声音传来,“若你与他说明白了,他识趣得不纠缠你,你们可就算散了。”
“我知晓。”常采薇说,“只是天大地大,对我来说,这世上再没有比这村子更好的地方。他是浪客,也不该为我一人困在这里。”
常采薇朝着天际稀薄的几笔白云伸出手。
天真远啊。
故乡的天似乎总是这样的晴日。
故乡。
常采薇一愣,什么故乡?
“姑娘。”那乞丐的语气带笑,“你在哭什么?”
她茫然地摸上了自己的眼睛,眼眶不知何时已经一片湿漉,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消融了身下一点冰雪。
“是啊。”常采薇喃喃道,“我在哭什么?”
家不就在眼前吗?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每个夜晚,常采薇都告诫自己不要再上山了,那乞丐有古怪,她每日都在离那石碑越来越近,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