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乞丐跟能读心样的,了然道:“哦,你有中意的了。”
常采薇的脸立马红了一片。
“若是有中意的,为何不去与你娘说?”
“他是个外来的卖货郎,居无定所的,又是外来人,我娘不会同意的。”
乞丐道:“这么说,你问也没问过,便已放弃了?”
那乞丐说起人话来,声如琮泉清冽,还带着些抑扬顿挫的起伏,若有若无地勾着人与他说话。
“问了又能怎样。”常采薇说,“我娘她——”
“为何要事事怪在你娘头上?”乞丐打断道,“你娘连你心仪谁家的郎君都不知道,怎的就要被你心里怨恨呢?”
常采薇脚下一顿,胸前的竹筐晃荡两下,里头的绳套跟着颠了一瞬,像条冬眠里惊醒的蛇。
她有些生气,这乞丐什么都不知道就对她的事品头论足。
“你说得简单。”常采薇垂着眼,“若是说了之后娘不允,说我不知羞怎么办?”
乞丐大笑:“人一辈子不知道的事海了去了,偏偏这‘羞耻’二字最不必知道。”
常采薇还是头回听见这么不要脸的论调,有种头回翻看禁书的紧张,心里砰砰直跳,嘴上却还说:“你不晓得动情的滋味,我不要与你说这个。”
那乞丐一哂:“你能这般踌躇,无非是觉得来日方长。若今日便是你与父母情郎相聚的最后一天,你可还会这般知羞,由着什么劳什子的礼义廉耻来碍着你的路?”
啪嗒。
常采薇猛地回头,她背后的乞丐险些被她这一下给甩下去。
乞丐问:“你怎么了?”
常采薇伸出手,拢在了耳后,茫然道:“你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
可是分明就有。
她放眼望着雪白的山路,似是要从那无辜的积雪之中寻到那声音的源头。
“像是……冰面碎裂的声音……”
“你莫不是糊涂了。”乞丐笑道,“树上连冰梢都没有,哪儿来的冰面。”
常采薇还在回头看着。她的视线一路向上,又看到了那巨大的石碑,分明已经离得那么远了,她却还能清楚地看到,竟还能本能地觉得恐惧。
她连忙转过身,匆匆往山下走着,像是走慢了,那石碑便要冲上来咬她一样。
两人行至山脚,到了村口。
乞丐拍了拍她的肩,开口道:“好了,到地方了,放我下来吧。”
常采薇本打算把他背到大夫那儿,可也觉得让人看见她背着个男人不太好,便把人放了下来,又问:“可你现在动不了……”
那人就这么坐在村口前的小石墩上,冲她摆摆手:“山人自有妙计。”
乞丐不是什么客气的人,他说有妙计,那自然是有的。常采薇便不再停留,转身要走,却听那人在身后道:“明日我还会上山。”
拖着两条瘸腿上山?
常采薇不知道他说这个做什么,兀自背着竹筐进了村子。
刚进去,她便闻到了香。罗嬢嬢又在门前轰熬稃,那焦米味儿在村口都能闻到,周围围了一圈的小孩儿,那熬稃一出来便见他们眼里泛光,她一人给了一把。
“呀,采薇怎么上山了?”罗嬢嬢笑着也给她递来了一把,“这么冷的天气还上山,比我家姑娘可结实多了!”
常采薇说着谢接了过来,没多聊便回了家。
家里已经做好了饭,她娘戳了戳她额头,没骂她。
夜深人静,常采薇靠坐在窗边。
那月亮跟个弯刀样的悬在天上,又冷又尖,看得她眼疼,关上了窗,屋里那叫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便席卷而来,将她包裹其中,如这床棉被般暖和,厚实,叫人心安。
兜里的熬稃还没吃完,在屋子飘着些焦香来。
“一个乞丐懂什么。”她蜷在被子里,仿佛已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只要能如现在一般过活,我还有什么可求的?”
她捂住了自己惴惴不安的胸腔:“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了。”
可这样的夜里,她做了个噩梦,梦里具体是什么她已经忘了,只是醒来时,她发现自己哭得枕头都湿了。
她抹了眼泪,天尚未大亮,便又上了山。
这次连竹篓都没有带。
那乞丐还在昨日见到他的地方。他像是在山上待了一夜,灰袍和里头的袄子看起来都是湿的,他就坐在一块扫了雪的石头上,一腿曲起,手搭在膝盖上枕着脑袋,听见了踩雪的声响,方慢慢抬起头来。
寻常人这样冻一晚上是要命的,可这乞丐的命似乎很硬,都这样了还能笑道:“现在上山顶,还能瞧见日出,你看不看?”
第112章曰归曰归
常采薇摇摇头:“山顶有石碑,不能去。”
“那石碑怎么了?”
“有妖怪。”常采薇不假思索道,“石碑后有很多妖怪,我不能去,你也小心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