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内,青铜冰鉴散着丝丝凉意。
邵庭跪坐在紫藤席上,盯着太傅花白的胡子在《论语》书页上方一抖一抖。
老太傅的声音像浸了陈年墨汁,书本上的话讲出来文邹邹的,反反复复在耳边嗡嗡作响。
“本立而道生”
邵庭的眼皮越来越沉。
六岁孩童的身体根本经不住卯时起床的折磨,何况这具壳子里还装着个熬夜成性的现代灵魂。
朦胧中他看见前排太子挺得笔直的背影——那杏黄蟒袍上金线绣的龙纹正在视线里扭曲游动,渐渐化成一条瞌睡虫
“咯吱”一声轻响。
周璟安偷偷从锦袋里摸出块汐贵妃给他的姜糖塞进嘴里。
辛辣的滋味在舌尖炸开,激得他一个激灵,差点咬到舌头。
其实他也跟邵庭一样有些犯困,但是伴读的使命感让他逼着自己打起精神。
他慌忙瞥了眼太傅,见老人正背对着他们讲解“孝悌也者”,赶紧又摸出一块,借着宽袖遮掩往身侧递去。
邵庭迷迷糊糊闻到姜糖的香气,下意识张嘴咬住。
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激得周璟安耳根烫,他正要缩手,却见小公主突然歪倒过来——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不偏不倚枕在了他胳膊上。
“殿”周璟安僵在原地,欲言又止。
邵庭间的银铃铛随着呼吸轻颤,没一会就睡熟了,更可怕的是,周璟安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正慢慢浸透他的袖子。
“周公子。”太傅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三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满室寂静。
前排的二皇子闻声回头,正看见邵庭枕着周璟安的胳膊睡得香甜,唇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水痕,九岁的孩子到底绷不住,“噗”地笑出声,又急忙用咳嗽掩饰。
周璟安的手心沁出冷汗。
他小心地抽了抽胳膊,邵庭却不满地哼哼两声,反而贴得更紧。
“学生呃”周璟安的声音细如蚊呐,“应是公主殿下昨夜温书到子时”
太傅的胡子剧烈抖动,他俯身查看邵庭案几,却见宣纸上工整誊写着“君子务本”的注解,字迹清隽挺拔,与周璟安如出一辙。
老人眯起昏花的老眼,戒尺轻轻敲击着桌案。
“老臣竟不知,三公主何时习得这般好字?”
一滴汗顺着周璟安的额角滑下。
他瞥见二皇子在太傅身后拼命使眼色,情急之下突然大喊:“殿下当心!”
睡梦中的邵庭猛地一抖,条件反射地抓住周璟安衣襟。
二皇子趁机打翻砚台,墨汁“哗啦”泼了满地,溅湿了太傅的朱红靴底。
“太傅恕罪!”邵嵘一脸惶恐地跳起来,“学生不小心”
混乱中,周璟安终于抽回胳膊。
袖口湿透的那片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像朵绽开的深色花,他顾不得擦拭,急忙推醒邵庭,用气音急促道:“殿下快醒醒,太傅要查功课了!”
邵庭迷迷瞪瞪睁开眼,揉着惺忪睡眼坐直,嘴角银丝随着动作晃悠。
他看见太傅阴沉的老脸近在咫尺,下意识摸向案几上的宣纸——指尖却碰到个温热的物件。
周璟安不知何时塞来个锦囊,里面装着方叠得工整的素帕,邵庭会意地擦了擦嘴角。
“三公主。”太傅的戒尺重重敲在案几上,“老臣且问你,何谓本立而道生?”
邵庭眨了眨眼,拿起毛笔在宣纸上写道:“太傅爷爷,吾不会说话呀,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字迹不仅写的歪歪扭扭,末了还画了个歪头摆手的小人。
太傅看了一眼宣纸上的内容,差点气的仰倒。
他又不是不知道公主的情况!这分明是拿病由搪塞!
“老臣今日定要禀明陛下和贵妃娘娘关于公主的学习态度!”太傅气的转过身,不再管公主,去检查太子和二皇子的功课情况。
周璟安望着宣纸上的字和涂鸦,先是无奈地抿唇,随即偷偷侧过脸,肩头因憋笑而微微耸动。
谁让他家殿下总爱这般胡闹呢?这倒比读死书有趣多了。
邵庭终于熬到上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