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
湿润的微风吹拂着草坪,这是不算太热的夏季的一天,医院的花园里充斥着逃离消毒水味儿病房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病人。
长椅上坐着一个人,脸色苍白,仿佛大病一场还没恢复好气色,但他的神情中并没有对疾病的畏惧,仿佛已经经历过几场恶疾,并全都治好。
“警察,还会再来吗?”
他问着身旁的男人,前些天他在病房里看电视的时候有两个警察来找他问情况,他把知道的情况全部陈述之後,那两个警察就走了。
他身边的男人浅笑着摇摇头,说警察不会再来了,他听完也对男人平静地笑着,他实在不喜欢警察咄咄逼人质问他的感觉。
“明天我们就出院。”男人对他说到。
他点点头,捶捶坐得酸痛的腿,把手搭在男人的手臂上示意他扶自己起来。男人慢慢扶起他,走在他身边。其实他早就想出院,因为不觉得自己的伤有多严重。
“易安!”
听到有人叫他,年轻人才慢慢回过头,发现是廖明轩,那人提着一个包装精美的蛋糕盒朝他走来。他认出来那个蛋糕盒,是他很喜欢吃的那家。
“喏,给你买的蛋糕,你和冉行准备回去了吗?”
吕易安看着蛋糕盒子十分欣喜,他很想吃提拉米苏,从前几天就开始想着了。冉行从廖明轩的手上接过蛋糕,向他道了声谢。廖明轩挽着吕易安的手臂慢慢走在了前面,冉行看着前面人的背影,心情说不出的复杂。他和廖明轩已经互通说辞,今後不会在吕易安面前再提起荣希。
那一晚警察和救护车到了之後,吕易安丶荣希丶孔治昀和张准都被送到了医院。吕易安和张准是轻伤,但荣希和孔治昀却是致命的伤,孔治昀应当是在工厂里就已经死亡了。荣希还悬着一口气,被送到医院後,立马进到手术室缝合腹部的伤口,从手术室出来後就再没离开过重症监护室。
第二天吕易安醒来之後,冉行以为他会要死要活地哭喊着问荣希在哪里,他已经想好如何给年轻人叙述他晕倒後发生的一切。可那人就像睡了很长的一觉,重获新生一般,不哭不闹。他试探地问吕易安还记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麽事,结果那人只告诉他东南亚菜很好吃。
他把吕易安带去检查了一下大脑,医生告诉他的结论是吕易安失去了部分记忆,而那些记忆恰好都是属于荣希的。也就是说,吕易安完全忘掉了荣希。
他的大脑删除了与荣希有关的记忆,并重新排列组合,这就让他有时候想不通这件事为何会这样发生,因为他忽略了其中很关键的一个人物。
他没把这事给吕易安说,如果告诉吕易安,年轻人想不起来也是平添他的烦恼。但他最大的私心,是想让吕易安的心里只有他一个人。
冉行几步追赶上前面的吕易安,说自己有事要离开一下,拜托廖明轩暂时照顾一下吕易安。
在那之後,他来到同一所医院的6楼。
“还没有醒吗?”
荣希的病房外,宋洋冲冉行摇摇头。他才完成今天的探视,这几天他为荣希的事儿忙前忙後,整个人憔悴不少。作为荣希的朋友按理来说不用这麽上心,可因为了解荣希的家庭情况,才无法袖手旁观。荣希的父母都在他年轻的时候去世了,三十五岁之後,荣希再没有家人。
“他这把岁数,挨了一刀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警察来了怎麽说?”
“孔治昀和张准都带着刀,荣希捡起钢管反抗他们属于正当防卫,但他现在还没有醒来的预兆,这些对于他来说又有什麽意义呢?”
那天晚上,冉行看见医护人员把荣希和孔治昀两个人擡出来时,孔治昀背上的那根钢管,被插得很深,而荣希肚子上的那把刀,也几乎看不见刀刃。
“我准备明天带易安出院。”
“他失去记忆应当是福大于祸吧,如果还记得荣希,再看见荣希生死未卜,肯定很难受。”
宋洋说完望向躺在病床上的荣希,数不清的仪器围绕在他周围。从前天开始护士才准许他每天进去探视十分钟,在那短暂的十分钟里他无数次尝试唤醒荣希,但那人的眼眸就像湖面一样平静,不曾动过一下。
他知道这段日子很难熬,但却愿意等待,他和冉行都有自己的私心,都想把人拴在自己身边。上天已经帮了他和冉行一把,而他们只需要趁荣希没醒的时候抓紧机会,让吕易安永远想不起他。
“我先走了,如果你需要什麽帮助,就打电话给我。”
宋洋点点头,和冉行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协议。
冉行心事重重地回到病房时,吕易安正津津有味地吃提拉米苏,吃得满嘴黑,像一圈小胡子。他走过去给人擦嘴,年轻人乖乖地仰着头给他擦。
“冉行,荣希那边的事……”廖明轩说到一半惊慌地看了冉行一眼,後又看了眼吕易安,那人正疑惑地将他们二人看着,很想参与他们对话的样子。
“荣希是谁?”
像是在问一个不认识的人,吕易安撇着头看着廖明轩。“荣希”是他觉得很陌生的一个名字,他只是想友好地听别人像茶馀饭後聊八卦一样聊聊他。
“他是我一个朋友,你不认识。”
冉行从容地接过话题。得知荣希是冉行的朋友後,吕易安就没有表现出任何兴趣。
廖明轩心情沉重,荣希把吕易安救出来後至今生死未卜,可年轻人如今却连男人的名字都记不得。他本就是一个感性的人,看见这个场景,眼角不禁湿润起来,但是在吕易安面前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告辞出了病房。
廖明轩走後冉行和吕易安也沉默下来,他看见吕易安一直把玩着一个蓝色的海豚,便问他从哪来的。吕易安回答说从一个小孩书包上抢来的,冉行又问他为什麽要抢,他说看着好看。
荣希这个人确确实实从吕易安的记忆里消失了,冉行总是能在和吕易安的对话中反复确认这一点。
“把这个带上,是我送他的礼物”,他记得他把吕易安抱起来准备走出工厂的时候荣希朝他扔过来一串钥匙,上面挂着这个海豚吊坠。
明明没有什麽特别的地方,比他送给吕易安的手表不知便宜多少,但病床上的人却表现出明显的偏爱。
“易安,你喜欢它就要把它保管好,别把它弄丢了。”虽然是荣希送的礼物,但冉行认为没必要去规避这些,毕竟荣希醒不醒得来都说不准。
“我会好好保管的。”
年轻人很喜欢这个海豚,听冉行说了之後更加珍惜,把它妥善地放进背包里。
海豚跃出水面的姿态格外自由,就像他拥有的明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