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地字号:人丁(3)人间城隍(3)……
夜更深了,村里的黄铜香炉,插着三根断折的线香。
民间传说以断头香供佛,会得与亲人离散的果报,李村人这次或是妻离子散,或是断子绝孙,这一桩地府官司的背後诡异,也只有沈选能帮忙记录在纸上留给後人用来警示世人不可贪婪了。
“……这都是前生业,可着我便今世当,莫不是曾烧着什麽断头香……”宣婴远远听到了沈选给母亲讲的故事,哼了很久的古代戏文。
乌黑一片的山林散发出隐逸的鬼魂呜咽,整个西山就像是一个受到祭祀後进化为变异体的上古神话生物,这一切反馈在当地的祖传画像上,将他们遗传基因里的地包天衬托得更诡异无解。
霜色弥漫的漆黑夜里,这时传来一阵树枝被脚踩断的声音,遭了现世报应的村子没多久再度响起这群外来者的脚步,也勾勒出一个对“纸将军”来说最为熟悉的轮廓。
威风凛凛的金华纸将军停下唱人间判词的声音,天知道他在这儿被罚站的腿都快麻了。沈选跑着回来找他,隔老远看见了男鬼明显正需要自己,沈家後代也一时脑热地大步跑向了台子上的纸人将军。
沈选先一手撑住神龛的一侧,穿着白色衬衣和深黑色西裤的身子半擡起来,他就要笨拙地擡腿爬到手能够到宣婴的位置了,但他本来是想伸出手臂亲自抱男鬼的,可都没来得及站稳,沈选就栽了一个狗吃屎——他又给领导表演曲膝下跪了。
“哟,大儿子,你也缺个干娘了?”宣婴又好气又好笑,本来他都有些等困了,现在一点也不了。因为这一幕莫名有点孩子气,沈选平时都不可能干出这种行为。
并不……沈选缺也只缺一个伴侣,他还只想找动为武将,静可女装的那一款,但体能差如菜鸡的青年人不敢冒犯眼前这位宣爷的天威。
不过沈选这几天又是翻山越岭又是化解谜题,体能实在也是有限,伏案工作的高智商脑力劳动者如今丢人给宣婴看,总归把他搞得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宣大将军没人性地笑了起来,他居高临下看沈选没了贵公子的体面仪表,活脱脱一个灰头土脸的乡间捉鬼师傅,冥司鬼神的眼眶空白增添了活人的情感,眼周最标志性的红色胎记也晕染开了几分秀色。
“我连你穿尿布都见过,这算什麽?”
沈选:“……我们第一次见的那年,我都五岁了。”
他的心里还有一句话没说,希望宣婴别把父爱如山用在自己的身上。
宣婴对他何止有父爱,突然来袭的母爱也如山体滑坡冲着沈选接受不能的心脏扑面而来:“五岁?我连你百天照都是看着拍的,不信再去把你妈叫来问问你的尿布长什麽样子,你爷爷,你爸,你,哪个没被我喂过奶,换过尿布?”
沈选:“……”
他家母亲大人可不想掺和进他们这对冤家对头的私事了。
但每次讲起来就有种奶大几代沈家孩子的成就感,宣大将军看着他一百年来“奶”得最认真得一个沈家好大儿,又开始心情微妙了起来。
为什麽对以前的沈家男人,他都能一视同仁当小孩子看待,唯独沈选让他本能地想靠近,眼下还想捧起对方的脸颊对视彼此一眼?
沈选有所察觉到了宣婴的想法,略擡头看他,还轻轻地把纸人的手托了起来,又将妈妈交代他要好好拜祭神君的包子和牛奶递给了本人。
宣婴一瞬间感受到那个包子热气的手指像被烫了一下,他真的很想把供品亲口尝尝的表情,也让两个人看着面前村子的萤火虫光芒陷入了奇妙的心情。
自从家族侍奉这位将军神的责任落在了沈选身上,他俩看对方第一次这麽不一样起来。
以前的沈选,也真的不如此刻的样子看着真实可爱,充满活人俗气,让宣婴一刻不看见都会有点关切他,整颗心都为他们的事情而轻轻提着一颗心。
宣婴表面上仍旧是不动声色的。他藏起今夜那种别样的心动,擡气一条腿命令这个活牛马服从,沈选见他面色并无鄙夷讽刺,只是指使自己带他下去也放心了下来。
他动作和反应都很快,一转眼,沈选已经把长发纸人抱下庙宇的神坛。
等他们坐下来聊大甲村与面对叶教授掉马的後续,宣婴瞪着能动起来的眼睛在沈选的旁边蹬腿“坐”直,先摸上後颈部按摩一下,又端详沈选清澈明朗的活人眼睛,张开了内部白乎乎的漏风嘴巴。
“你跟我来这里的目的已经完成,崔判传信息给我说孽镜对于案子的口供有变,我们看来得回金华一趟,至于这里,地府会派新的地方神过来。”
“上头是要调动一个城隍爷过来上任地方吗?”
“当然不是,你当城隍也能搞社会招聘,现在全国各地的城隍都已经是连任几百年的老党员们了,我听老崔的意思是说,这地方不是地邪吗?那就调动规模,大搞特搞,让这个县的人间官员搞个党员工作室在这个鬼村上,用社会主义光芒镇压一下这个山头上的饿鬼们。”
神明在现代,也要走天地玄黄替衆生们安排的明明白白的办事程序。
宣婴这个体制内神明说的也挺有道理,城隍在古代是城池守护神,所以每个地方都为其建造官邸,大甲村在明朝属于一方城市,但在现代已经只能算个山村,那些有名有姓的古代城隍必不可能被调动到这里的,当然也不是完全可能,如果未来有哪个城隍犯了重大工作错误,要被撤职,被下放,这地方的城隍庙就有神明接管了。
可是阴债呢?已经超额支出的人命和村子里死去的人丁怎麽平?叶教授也想问问摄影师他们几个的具体去向。
“别光顾着问我,我又不是判官,你有这功夫不如看看你的手机,崔判把地府的工作安排肯定都发在生死簿了,该死的会留在村子里受罚,其他无关人等肯定是送往地府。”
沈选闻言把他天天不离身带着的生死簿打开,在文档打开的时候,这东西真的发生了变化,从手机里面飞出来成了一张薄薄的纸。
准确来说,是一份卷宗,上面有每个人的功德文字记录。
“我不是跟你说过,所有人的生前所作所为都会记录在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