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车子行驶的方向与上次截然不同,七拐八绕,最终开进了一处极其幽静的高档别墅区,停在其中一栋别墅跟前。
“颜颜,我在这儿呢!”
顾朝颜刚下车,便听到房子二楼的喊声。
循声望去,沈黎正倚在露台栏杆上,单手杵着下巴,神色带着几分倦怠。
“上来吧,二楼。”他擡手指了指旁边的门。
顾朝颜进了门,径直快步上楼。
沈黎穿着一身米色家居服,懒散地靠在沙发上,指了指旁边茶几上的一台电脑。
“喏,”沈黎慵懒地擡手,将一枚小小的银色优盘轻轻抛向顾朝颜,“你想知道的,都在这儿了。”
顾朝颜没问原因,默默捡起优盘,插入旁边那台早已准备好的电脑接口。
沈黎打了个呵欠,指了指电脑旁一副干净的入耳式耳机提醒:“你最好戴上耳机。”
顾朝颜依言戴上。世界瞬间被隔绝在小小的塑料壳之外,只剩下屏幕亮起时那一点冷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那个唯一的视频文件。
里面的内容极其漫长而残酷。
顾朝颜脸上的泪痕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无声的呜咽在喉咙里翻滚,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有几次,巨大的悲痛和反胃感让他无法再看下去,只能痛苦地闭眼,急促地喘息,等那一阵窒息的冲击过去,才不得不强撑着继续。
沈黎躺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玩着手机,中途出去片刻吃了点东西。
三个小时後,顾朝颜才缓缓摘下那副已被泪水蒸得温热的耳机。
“还好吗?”沈黎不知何时坐到了他身边不远,递过一张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纸巾。
顾朝颜愣愣地接过,动作僵硬地擦过脸。擡起的眼睛里,密密麻麻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
沈黎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顶着一张天使般纯然无辜的脸孔,却用老气横秋的语气说:“当年的事,他比你更难。如果当初不是拼着最後一口气把你救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严肃了几分,“你醒过来的时候,就真看不到他了。最初是沈家内部出了大问题。那些人拿沈慕寒命门威胁你,你为了保护他,主动提的分手。这部分的记忆……倒是没被篡改。”
顾朝颜猛地一颤,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从脊髓蔓延开来。
沈黎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寒:“後来……你被那些人带走,囚禁,折磨……他们用上了各种手段,包括……一些违禁的化学药剂来摧垮你的神经。你的精神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和扭曲。”
他的目光落在顾朝颜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沉重了然的悲悯。“那所谓的车祸记忆,不过是为了掩盖这段残忍真相而被植入了模糊的痕迹。你所记得的回国前住院,就是那场酷刑的结果。而他把你带回来……付出的代价,都记录在那里面了。”
他微微倾身向前,眼神锐利如刀,每一个字都淬着沉痛的重量:“颜颜,那是他用命换的!是真正意义上,把骨头碾碎了丶血肉剥离了,硬生生从地狱里抢回来的路!那些断指丶刮骨的酷刑……
”沈黎的声音压抑在喉咙里,带着一丝喑哑的回响,“若非对你刻入骨髓的爱撑着,谁他妈能熬过去?一丝生机都没有!”
顾朝颜的身体猛地一晃,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重重击中。
优盘里那些残酷冰冷的画面——苍白的手腕上深可见骨的刀痕,被硬生生砸断扭曲的指节,结痂剥落後狰狞粘连的皮肉,以及沈慕寒那双即使在神志游离丶浑身浴血时依然痛苦挣扎着搜寻他所在方向的眸子——瞬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深处。窒息般的痛楚攫住了他。
“我要见他!”这句话冲破喉咙,带着哭喊後的嘶哑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急迫,“现在!立刻!马上!”
沈黎的眼神复杂地扫过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焚心蚀骨的悔恨与心疼,最终只是极轻地丶了然地叹息了一声:“去吧。这会儿……”
他目光投向窗外楼下那抹倚在车旁丶几乎凝成了石雕的孤寂身影,“他大概已经等得心都焦透了。”
顾朝颜顾不上细想,转身跌跌撞撞冲下楼梯。
玄关的门在他身後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灯光变得有些朦胧,带着夜晚的凉意。
然後,他一眼就看到了——在沉静的庭院里,在那辆黑色轿车旁,沈慕寒像一尊凝固的丶被遗忘在时光罅隙中的雕像。
他背微微佝着靠在车门上,头深深低垂,一动不动,周身弥漫着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浓重孤寂与绝望,仿佛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站立了几个世纪,只为等到或许再也不会出现的宽恕。
几个小时浓缩的真相,让顾朝颜如同在地狱和人间的交界轮回了千百回。
此刻,现实与记忆中那血肉模糊丶气息奄奄的身影重叠又剥离。
所有的愤怒丶委屈丶被欺骗的怨怼……都像退潮般散去,只留下被利刃反复穿刺後又灌满了滚烫熔岩般的心疼和失而复得的巨大惶然。
他没有一秒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