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鸡刚刚打鸣,刘西江从被窝里爬出来,穿戴整齐,独自站在院子里。
天色擦黑,一层薄薄的灰自天上蔓延,继而是熹微的亮色,橙得透亮,自排骨般的云层向外舒展。
年节还在过,打倒了贪官,边关大捷,又逢新帝改元,很是宽赦了一批囚犯,连守备森严的京城都很有些辞旧迎新的雀跃,街坊之中,炮竹的味道、新鲜蔬菜和猪羊肉的香味和臭味都能闻到,这是和去年的光景截然不同的。
仆从将马车备好,停在已经洒扫干净的前院门口,待老爷上车,辘辘朝刑部驶去。
这是个平常的天气,但对新朝来说,却鼓舞人心。
刑部衙署前,车马如流水,已经极为热闹。
兵部尚书荀弈、大理寺丞秦直、御史大夫李斯正等都到了场,都是朝中极有分量的人物,能凑齐这么多人的场合,除了朝会之外,是不多见的。
赵尚文立在长官秦直身后,垂着眼皮,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手心攥着,听秦直慢腾腾地问:“你昨日突审陈白,可有收获?”
秦直今年五十有三,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赵尚文搀扶着老人瘦削的手臂:“略有眉目,恐怕不能做突破口。”
“没有就罢了。”秦直说,“你若能审出什么,那才是奇事。”
这么多朝廷命官中,他与陈白共事最久。
昔年陈白调来大理寺,他是上官,后来陈白因功擢迁,他却仍任大理寺丞,八年来不升不降。
不是陈白的党羽,也不是他的眼中之钉,这几年间,李浑渊仗着相府做靠山,实际意义上统摄了整个刑部,位卑而权尊,刑部的恶名传得连城中幼童都知道,御史台死了不知多少个言官。
大理寺却得一方安隅之地。
“学生愚昧。”
秦直问:“你可知道你为何能调任大理寺?”
赵尚文略有些茫然。
“因你元老先生的缘故。”秦直不轻不重地说,“从这方面来说,你还应该感谢陈白。”
元丘瑛是陈白党羽,赵尚文得了他做主考官,才得安稳无虞。
若非如此,恐怕七品官也得排着队当。
赵尚文不敢接这么大的帽子,他不知秦直对相府竟似浑无抵触,竟就这样浑水摸鱼、滥竽充数混在审讯的队伍里,荒谬地扯了扯嘴角:“如今朝中许多人,都受陈相照拂。”
言外之意,他并非特殊的。
秦直哂笑:“法不责众罢了。”
相府积威甚重,如今许多弹劾陈白的,也是昔日挤破脑袋想拜入陈白门下做他走狗的。
圣上总不能把朝中文武百官全捋下去,打下去些党羽,剩下的睁只眼闭只眼,慢慢筛吧。
“您说的是。”赵尚文问,“您可知今日主审者是谁?”
他已多次领教过上司的疏懒无为,陈纪安被拘在大理寺,秦直仅来过一遭,剩下的端由他主持;刑部摘了主审陈白的桃子,秦老甚至……挺高兴的。
仿佛卸下什么担子似的。
他忍不住想起昔年陈相说过的一句话——“一小部分官员存在懒政、怠政现象”。
陈相的说话风格很有意思,省去了许多文绉绉的词藻,说得简单、直白,句式也是全新的,由他组织过一遍。
最初觉得怪,但后面就记得清清楚楚了。
“刑部刘西江。”老人觉少,秦直并不太困,边划水,边慢悠悠抬了抬眼皮,“喏,这不就来了?”
兵部尚书荀奕先与刘西江打过招呼,彼此都是熟面孔,省下了很多礼数,更何况今日还要合作审案,自然是言笑晏晏。
大家都绷着一根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