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实在奇了。”见裴将军来了,秃鹫瞪大了眼,小声在陈白耳边道,“你可知刚刚来的人是谁?”
陈白摇头,道:“不知。”
裴盈升最终停在距他三米之外的一处牢前,光线昏暗,只有他和狱卒身上燃着灯,整个死囚牢里寂静无声,一片阗静,然而所有人都醒着,只是不敢说话,无数双背后的,身前的眼睛贪婪地望着那支蜡烛。
陈白也不禁循光望去。
许久没见过亮的东西,他被刺得微微眯起眼,过了片刻,才看到裴盈升的脸。
——裴盈升这蠢货,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心道。
小将军今日穿着暗兰色的草染织锦袍,系着一条宝石绿蛛纹锦带,发丝长若流水,细腰如约素,又明亮又漂亮。
精气神倒是不错。
裴盈升停在牢前,只是稍微顿了顿,侧眼打量了一眼牢内的囚犯,对身后狱卒道:“将这人押走,今日处斩。”
狱卒不敢多说一言一语,点头如捣蒜,忙应道:“是。”
裴盈升顿了顿,便举着烛火,继续向里走。
至于四周仇恨而呆滞的目光,则置若罔闻。
“亲、亲娘嘞!”秃鹫吓得有点儿结巴,声如蚊蝇,道,“裴、裴将军怎么朝咱们这、这里走过来了。”
陈白见他一张瘦削的脸煞白煞白,忍不住笑了,好整以暇地调侃道:“准是来找你问罪的。”
话是这么说,声音却也很从心地放小,几乎听不见。
秃鹫瞪大了眼:“小兄、兄弟,这可不兴说啊。”
这句话最后一个“啊”字儿刚蹦出来,一双纯黑色、不带任何装点的皂靴便落在陈白监牢前,烛火映得陈白的脸苍白如雪,裴盈升低下身,自腰间玉佩里解了铁钥匙,便开了牢门。
“罪臣陈纪安。”
“是我。”
裴盈升很快又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望着陈白,过了片刻,才缓慢而坚定地道,“跟我走一趟。”
陈白抬起头,只觉得眩晕,自上而下打量了遍裴盈升,目光定在他右手上,笑着道:“你何时班师回朝的?我竟不知,也没有恭贺你打了好大一场胜仗。”
他目光过于清明冷静,裴盈升下意识将手背在身后,在锦袍上摩挲了片刻,抿了抿唇,方道:“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陈白叹了口气,知道这两天的舒服日子又要告一段落了,扶着粗糙的墙面,慢慢地借着摩擦力,爬起来。
他的膝盖早在雪夜跪在殿外时已经坏了,半躺在地上时不觉得,然而一旦做大动作,便是钻心剜骨的疼,陈白也知道自己这样子很狼狈,熟人面前,他闭了闭眼,把社死的感觉压下去,一点点借力,等站起身时,已是五分钟之后。
他迎着裴盈升冷漠的目光,若无其事地露出一个微笑,道:“好了。”
他艰难地站了多久,裴盈升便等了多久,一直到陈白看过来时,才慢一拍地挪开眼:“走吧。”
陈白:“……”
·
大理寺这个地方,陈白来过无数次。
作奸相时,他把忠臣良将拖进刑部大狱,又暗改了大理寺的卷宗,创新过无数酷刑,是鼎鼎有名的该下地狱扒皮的刽子手;等下狱之后,又是鼎鼎有名的死囚犯。
这里一草一木,都是熟悉的味道。
他甚至曾经强逼着宋如容,在一处假山后轻薄了他。
裴盈升走得太急,脚下生风,只留下一个背影,陈白不得不跛着脚勉强跟着,没过多久,便只觉得脚下钻心的疼痛,似从膝上传来,又因寒冷僵硬而分不清楚,他挪了一步,便浑身无所觉,眼睛向下一看,才发现是崴了脚。
可惜此时已经迟了。
陈白周身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只觉得如坠寒潭,刺骨的冰凉融入骨髓,似拉断了线的棉花般不断诱人下坠,可惜却没力气再撑起身子,他无效地挣扎片刻,有那一瞬间,面无表情地心想:就这样死了好像也不错,不知道能不能算任务完成。
便是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