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像是羽毛,扑簌簌亮起,又“噼啪”一声暗淡,有一分钟,裴盈升的面部骤然失去表情,手悬滞在空中,呼吸都静止。
他见过比这严重得多的多的伤口。
瘟疫、伤口坏疽、冻伤,因为渡河运粮,泡在水中太久,腰以下尽皆腐烂;被开膛破肚,人却还有意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被蚊虫包裹啃啮。
生死如吃饭喝水般寻常。
但这样的罪,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会落到这人身上。
孙太医蹲下身,浑浊的眼神骤然收缩,小心翼翼地用手触碰膝盖边缘淤黑的皮肤,饶是他见惯了伤病,也不由觉得心惊肉跳。
“您——”他说,“你看看我用手碰过的地方,还有没有知觉?”
祸害遗千年。
这样伤势竟能不扩散,没有危及性命,当真是福大命大。
早过了该发炎、肿胀的时机,伤口不曾溃烂流脓,没有高热惊厥,更没有致命的脓毒入血,堪称是奇迹。
陈白淡淡望了眼他携带的药箱,面色苍白,不答反问:“你打算如何处理?”
腐肉要用镊子剔除、小刀割下,不止是肌肉组织坏死,还有些其他的并发症,也不在这一时一刻便能解决。
孙太医能带支熟铜针进来,已经算走了后门。
裴盈升立刻转头问狱卒:“可有炭盆、镊子和细铁签?”
自然是有的。
“这——”狱卒能猜出来他要做什么,犯了难。
还是赵尚文接了口:“您要这些物什做什么?”
“我奉圣旨,来查截运军粮案。”裴盈升语气谦和了些,“自然是为了审讯之用。”
“裴将军,恐怕不合规矩。”
“也怪。”裴盈升锐利的眉眼压下来,不容置疑地问,“明日明堂公审,可有我们武官的份儿?”
陈白做孽太多,桩桩件件拿出来审,恐怕要到猴年马月,问几个主要的,时间恐怕就差不多了。
这就像杀人犯,当只杀一个人时,前因后果是一定要盘清楚的;但只要杀够三个人朝上,甚至更多一些,量刑就比较固定了。
遗漏一些、增补一些,尤其是没有线索和尸体的旧案,罪犯自己不耐烦供认,甚至想不起来的,就不大能在短时间内确认得过来了。
赵尚文与他对视片刻,眉心慢慢松开。
“去拿吧。”没权衡多久,他吩咐。
系统诧异地说:【他不是挺聪明的吗?】
宿主怎么老说裴盈升傻。
陈白只觉得太阳穴鼓涨,闭目养神:“因为蠢人总有更蠢的人为他辩护。”
连皇帝都得罪了,这会儿想起来计较一个大理寺评事?
抓小放大,裴盈升一向在行,若是把他放生去现代,信用分恐怕八百开头。
他爱捡芝麻。
系统:【……】
狱卒不久之后,去而复返。
“为了明日刑讯,不便用麻药。”孙太医用油灯烤了铁针,用烈酒软化膝盖上冻结黏连的污物,屏息凝气,“接下来的过程会极疼,你姑且忍耐。”
裴盈升蹲下身,自袖袍中伸出紧实的小臂,固定住陈白的双腿,彼此离得近,几乎与陈白的脸平行,这张脸早在相府的书房看惯,此时却白得如雪。
“我,”他喉结动了动,几乎有些六神无主,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知道,若是清楚……”
早在上次陈白牢里被刺伤时,就该请大夫治疗腿疾。
而不是现在——
剜肉剔骨。
高温消毒后的铁针刺入骨骼,像是生生钻进肉里,又在铁板上烤过一遍,发出烫熟的“滋啦”声,刀锋刮到骨头上,简直是神经在作痛了。
陈白手指的青筋迸出,他偶像包袱重,这么多人面前,额间冷汗涔涔,硬生生按耐住渗骨的痛意,忍耐不语。
烧红的火苗极为幽微,赵尚文越看越心生骇然,这样的折磨,设身处地,放到他自己身上,恐怕生不如死。
要有怎样的意志力,才能起卧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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