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不置可否。
“河东兵叛,谁在幕后指使?”
“不是我。”
“为何要保裴盈升?”
“你想多了。你最近疑心病越来越严重了,自己没发现?”
宋如容问得不紧不慢,这些年来牵扯太深,他早已靠近了大多数答案,如今不过是最后一环的确认,陈白总觉得再问下去,自己底裤都要露出来了。
——好在他底裤够多,扒下来一条还有一条。
“好。”宋如容微蹙了蹙眉心,暖色的蜡烛将他的脸映得一片姝艳的雪色,仿若一尊金尊玉贵、被放在香阁里精心供奉的菩萨。
他说:“最后一个问题,你的后手在哪?”
陈白望向对方,宋如容的目光格外笃定。
“后手?”他嘴唇抿出一个虚弱的弧度,实在没有力气笑出声,只能摇了摇头,“我从来不留后手。”
他只会给自己留条底裤。
·
裴盈升一路行来,明显能感受到凝固的气氛,等将至皇城时,他下了马,森森兽脊上映出银亮的反光,几双银弩同时对准了他。
那是陛下的亲卫。
“裴将军留步。”那名弓弩手道,“您雪夜无诏觐见,有何要事?”
裴盈升被迫止住了步伐,他眯起眼,不答反问:“这样大的雪天,你们能开得了弓吗?”
弓弩手勃然变色,手指搭在弦上,神色愤然。
“我见过比你们更优秀的弩手,见得太多了。”裴盈升将马栓在皇宫门前的石墩上,合衣而立,他抬起眼睛,目光轻轻扫了一眼屋脊,大致便知道埋伏了几个人,直言不讳地道,“还要勤加练习。”
他曾在冬季的草原上行军,被数百双箭矢瞄准,如今这样的场面,只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警示。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暂时有些顾不上了。
得先过了今晚。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才看见黑夜里走来一个佝偻的太监,无眉无须,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神色,那名太监行了个周全妥帖的礼之后,方道:“裴将军请回吧。”
裴盈升垂眼:“昔日裴家曾蒙受过罪臣陈白的照拂,礼曰:‘哭父之党于庙,母妻之党于寝,师于庙门外,朋友于寝门外,’他非吾亲师,我非其故友,站在这里就好。”
那名太监道:“既然您执意如此,奴才只能将您原话传到,只是还未到处斩之日,您何必着急。”
裴盈升不语,点点头。
他守了一会儿,感受到血液里彻骨的寒意,像是年前曾在寒冬雪夜里又站了一遭,内心仿佛被冻透了一遍一样,心里并没有半点快意,他当然也盼过陈白赶紧去死,但对方真的快死的时候,又只觉得无尽的茫然。
对方是一个可以说出来“你能活下来,全靠我给你断粮”的人,理由是前线军需不够,死得人多了,甲胄就充裕起来了,剩下的人知道活下来没什么希望,反而生了死战的决心。
人当然是没有一副铁制的甲胄值钱的。
一匹战马,一副铠甲,或者一点点粮食,就能送走很多人的命。
裴盈升当时想,难道陈纪安的命就比那些草莽出身的小吏值钱吗?命竟然也有尊贵和低贱之分,就像是他可以随意地枭首敌军的头颅,但对陈纪安,恨之欲其死,却一度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