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进到自己的单人间之后,狱卒额外上了一层锁,又看了眼眼前被裴将军指名道姓重点关照的犯人,还是有些不解,这样细皮嫩肉的书生,为何要严加看管?
此等郎君,必是家中显贵煊赫的子弟,如今却囚于死牢,只怕里面大有文章。
狱卒不敢深思下去。
做他们这一行的,知道自己的斤两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大理寺的监牢能进去的,若非大奸大恶之人,便是大奸大恶之案。
他是寻常人,唯一能做得的,便是将心放狠,跟着上级的指令走。
囚牢如幽宫。
陈白去时原封不动,归来时依然是一身破破烂烂的麻衣,边上接雪的木盆内堆了一层厚雪,他空手舀了浮在最上面的一层,拭了拭灰尘,才坐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系统默默看着,点评道:【穷讲究。】
“胡说。”陈白眼皮也不抬一下,道,“这叫文人风骨。”
系统用冰冷冷的机械音笑道:【哈哈,您真会开玩笑。】
陈白:“……”
他瘦削的脊背斜斜靠在冰凉的墙上,侧眼便看见一道灼灼的目光盯着他看,秃鹫此时的目光已和上午时不大一样。
那是一种复杂的,充斥着警惕和怨恨的眼神,很难以想象,如此冷漠阴狠的神情会出现在刚刚还潇洒自如、热心肠的人的脸上。
这样的眼神他见得太多,熟悉的,不熟悉的,友好的,畏惧的,无论最初怎么样,最终都反目如仇雠。
自打穿进这个世界之后,这十年里,做过的缺德事儿太多,桩桩件件,陈白自己都辨不清楚,他只是平常地冲着他牢房的邻居笑了笑,却听见秃鹫沙哑的嗓音:“陈官人。”
陈白道:“您折煞我了。”
秃鹫不说话,他生得矮小,头发稀疏,从远看当真如秃鹫一般,陈白望着他,甚至是需要俯视的。
冷风从墙上的小窗里呼啸而过,雪纷纷而落,陈白抱着身体,由温暖再重回到寒冷之中,只觉得骨头都打颤。
是他这两日早已习惯的温度。
黑夜里,秃鹫哑着嗓子,低声道:“陈官人,你饿吗?我好饿。”
死囚牢里的犯人,狱卒一天只送一顿饭,一碗清汤,一只白菜,清汤寡水的,菜里只放丁点儿粗盐,来维持死囚基本的身体状况。而死囚若被抄了家,没了贿赂狱卒小吏的余钱,那被克扣唯一的一餐,也是常有的事。
而陈白的餐食,似乎被刻意交代过,已经两天没有发到监牢里。
他两天不过吃了半个馒头。
陈白顿了顿。
还没等他开口,系统瞬间跳出来,道:【宿主生命值严重不足,您的饱腹感为7%,已低于正常的临界值,请您仔细评估您的生命安全,不要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这一长串话仅在瞬间便挂在陈白眼前,系统话音刚落,便见陈白从袖口处掏出了两只馒头,从监牢的空隙中递过去:“馒头有些冷了,你饿了的话,就先吃吧。”
【小心!】
便是这时。
一只尖锐小巧的刀突然从秃鹫背在身后的右手上突然刺出,直直朝着陈白的右手手腕血管处压去,陈白躲闪不及,冻得僵硬的手腕只凭着一点武功底子,向左大幅度转了转,只听“砰”一声,刀刃割破皮肉的刺痛感不断袭来,从伤处过了许久,才迟钝地传导进大脑里,一浪一浪,不断涌来。
若非系统那一嗓子,提前提醒,只怕再晚一毫秒,便是刀割破血管,他横死当场。
回家之后,确实该锻炼了。
电光火石之间,陈白从空隙里抽回自己的手,还有时间抽空心想:
——这几年大权在握的舒服日子过久了,还真觉得自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布尔乔亚了。
秃鹫见一击不成,带血的刀子一横,复将刀子掷来,然而陈白早已就地一滚,虚掩住伤口,没让伤口沾染半分尘土,和他拉开距离,他完好的左手“砰——”一声,砸到铁栏杆上,巨大的声响几乎能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操,真疼。”陈白眼皮一跳,在心里给系统吐槽。
没听见回声。
他转过身,望向秃鹫,那两个雪白的馒头早已掉到地上,还沾了血,估摸着是他伤口滴上去的,整个右胳膊此刻已经麻木,脑袋一阵一阵的晕眩感,应该是失血过多。
陈白还有闲工夫朝着秃鹫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哥们儿,得了,别费功夫了,当官的马上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