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辽问任猛现在干什么呢?任猛说还能干啥,就干家里的盒饭快餐,一年倒也能对付个十来万,又问闻辽你呢?这些年在哪混呢?怎么样啊?闻辽说,我啊,就瞎混呗。
任猛这时候挺了挺腰,反倒摆出一副他是哥的成熟款儿来,说闻辽,三十多了,可不能再混了,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等成家了上有老下有小,压力大着呢。
男人嘛,男人得担责,我这一天到晚守着灶台都要累死了,真的,那也没办法,我爸岁数大了,掌不了灶了,我妈现在就乐意絮叨,想一出是一出,前几天跟我说想出去旅游,我说你去吧,我给你报团,给她报了个八千块钱的七日游,她一听价钱又不去了,这老太太。。。。。。我真是没办法,伺候着吧,不然怎么办呢?
。。。。。。
张若瑶用不锈钢勺子敲了敲玻璃柜台。
铛铛。
任猛这时终于住了嘴,他一只手还搭在闻辽肩上,回头冲张若瑶说:“走啊,我请客,不吃这个了,咱出去吃烧烤呗?我跟闻辽多少年没见了。”
张若瑶把饭盒打开:“你俩去吧。我要守店。”
“那走走走,咱俩先去,改天再一起聚。”
任猛不讲那些弯弯绕,揽着闻辽说先回去换件衣服,又说起后面小区一楼开了家烧烤,用的是核桃炭,胸口油烤的一绝,还说一会儿给张若瑶带点串儿回来。
临出门的时候闻辽撑开伞回头看了张若瑶一眼,朝她晃了晃手机。
她装没看见。
终于安静了。
张若瑶打开饭盒,挑着里面的西芹吃。
她不爱听抱怨,尤其不爱听那种充盈着幸福底色的抱怨,好像人生往前走,为了一样东西而放弃另一样,是一种无奈之举,是被迫牺牲,是勉为其难。浪子回头收心了,是因为要顾老婆孩子了,人到中年阉割掉一些爱好,是因为上有老下有小了,刘卫勇也是,刘紫君两岁的时候刘卫勇离婚,同一年,他开始做礼仪师傅,在那之前他可是最看不上做白事的,觉得给死人穿衣服掉价,后来被人知道了便打哈哈,说他是没办法,他无奈得很,是为了要养孩子。
真是这样的吗?你晚上回家抱着闺女亲个没完的时候呢?
张若瑶没什么闲心探讨哲学,她只是觉得很多无奈其实都算不得无奈,不是家庭或孩子阻碍了你实现精彩人生的脚步,而是因为你的主动追求。
你追求一种幸福,然后得偿所愿,那么做出一些交换就是理所应当的事。要知道有得选这三个字本身就是一种幸运,有得选,证明你还有索取或放弃的权利,这世界上还有很多不可做选择的事。命运之中很多馈赠和惩罚,可是不经你同意的。
任猛今晚连发两条朋友圈,显然是真高兴,这才是真正的老友重逢,第一条是喝高了,发错了,发了一句驴唇不对马嘴的话,第二条是一张照片,照片里面两个男人同时举杯,大扎啤杯子碰在一起,配文:岁月是把杀猪刀哇!
张若瑶没给他点赞。
闻辽的好友申请刚被她通过,此刻聊天框在最上面,她点开闻辽的朋友圈,看见里面精彩万分,要么四宫格,要么九宫格,无需放大缩略图,仅凭ip定位就足以令人眼花,他基本就没闲着过,国内国外满世界地转悠,一身户外装扮张开双臂拍个背影,身前景色遥远,雪山静谧。。。。。。种种一切显示出他优渥的经济条件及出色的精力。
合理,反正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朋友多,闲不住,好像这世界上永远都有事情勾着他。
张若瑶一个人坐在十足安静的深夜里,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开始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从前的闻辽,还有她和闻辽的最后一次见面。
是在他们高二的时候,冬天,某个周末,闻辽骑了辆粉拼黑色特显眼的死飞,去她校门口看她。
她和闻辽高中终于不同校了,他们中考都是超常发挥,俩人都进了市里前两百,可以在一高和实验中任选。荣城一高是最好的,但张若瑶最终选择了更远一些的实验,因为实验给她妈打了电话来挖角,承诺会安排进最好的班级,免三年宿舍费,一年伙食费,还有一笔小小的现金奖励。
家里倒也不是差这一点点钱,但张若瑶执意去实验,主要是觉得自己被“重视”,被“肯定”了,还因为实验中学住校,月休一天,那时正处青春期的她和爸妈诸多矛盾,渴望一些自由。
实验中学的饭是真难吃啊。
闻辽在一高也住校,周休,他每周末骑车往返四十多公里偷偷去给张若瑶送好吃的,新开的奶茶,肯德基,糖雪球,章鱼小丸子,还有他妈亲手摊的鸡蛋饼夹菜,再同她聊两句各自学校的事。
张若瑶每次隔着栏杆来见他都像做贼。
她不肯让同学知道她有这么一号青梅竹马,有那么一次被撞见,室友说,张若瑶原来你有男朋友,跟咱们班长一样高,好像还比咱们班长帅,她矢口否认,但心里仍有种微妙的轻盈和骄傲。
她把零食分享出去,静静听着她们谈论爱情。
年轻的女孩子们,当然是对爱情有幻想的。
最后那次见面,闻辽给她带了章鱼小丸子,但是老板把木鱼花错放成海苔碎了,张若瑶吃东西可挑了,不爱吃海苔碎,她嫌粘牙,只吃了一颗就推给闻辽,闻辽也不说话,就一颗一颗往嘴里塞,他好像不太高兴,张若瑶看出来了,问了一嘴,说你怎么了?闻辽不肯明说,只用鞋踢着自行车轮毂。
张若瑶说,你不说算了,我回去了。
闻辽扔了纸盒终于开口,下周你月休,去看我比赛吧?
他参加了市里举办的室内三人篮球赛,下周是半决赛。
张若瑶说不行,下周末要跟我们班长去给班里采购练习册。
闻辽忽然大声,说采购练习册缺你一个啊?你们班长连点书都搬不了?傻了吧唧白长一大个儿了?
张若瑶切了一声,说你不傻,你看谁都不如你。
——你知不知道我进半决赛多难?就是想你来看看,我求过你几回?
——求我干什么?我在场你能内定冠军还是怎么的?
——张若瑶你今天又气儿不顺了是不是?次次拿我撒火!
——你不乐意听你走啊!又不是我求你来的!
话不投机半句多,张若瑶率先没了耐心,转身要走,闻辽也转身骑上车,告诉张若瑶:“我以后不周周都来了,你零食省着点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