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像她幼年在冷宫井底望见的月影了,看着触手可及,实则隔着万重波澜。
雨愈发地大了,就像慕兰时被泼酒时飞溅的炭灰,此刻仿佛又粘在孟珚睫毛上,扎得眼眶生疼。
断了的金步摇忽然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铿鸣声音。她突然惶惶,惊觉起慕兰时活在人间的最后那一日。
她说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是怎样的,她只知道,她没有亲手终结慕兰时的性命。
孟珚让慕严去做了这件事,*拜托,他和她可是亲兄妹,慕严已经有了新的凭依,要改姓为严了,跌落尘埃的慕兰时难道就一定非死不可吗?
可是这般拙劣的借口却说服不了自己。
祸根是要断除的;兄弟也会阋墙。她生长于宫墙之下,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可悲可叹,她今日非要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一回,才会清楚地意识到,慕兰时不喜欢她了。
那个会为她夜奔而来的少年人,早就放弃她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大约是从今生,第一次在慕府相见;第二次相见,她还惶惶然以为凭借这一副皮囊能够留住她;第三次呢,便是现在,她希图能够气跑戚映珠,直接逼迫慕兰时回答,她到底更爱谁。
可惜却都只是徒劳无功。
春雨总是瞬息万变,起初淅淅沥沥,现在却坠如银链,她疯了一般地蹲伏下来,就像后知后觉感觉到这情感钝痛一般,去找断掉的金步摇。
慕兰时她也死在这样滂沱的大雨中。
那个时候,她是怎样的呢?
双膝跪起,疯了般去寻那断掉的金步摇。
孟珚不知道,慕严是怎样对慕兰时的——他回来后,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瑶光殿下,臣已经解决慕兰时了。”
彼时孟珚也如释重负地笑了,只浅浅说“尸骨不带回来也好”。可转瞬她便失控一般地去了大牢,去翻看那人被她困守时是否在四壁上留下失控的痕印。
金步摇呢?金步摇呢?慕兰时本该寂寞发狂留下的痕印,找到了吗?
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或许不止是雨水,还有后知后觉落下的眼泪。
滂沱雨水中翻涌的,不再是什么泥土的芬芳,分明是那年渗入砖缝的血气。丹蔻疯也似的抠挖青石板缝隙——就像前世慕兰时死后,她在大牢里面徒然做的那样。
慕兰时被她囚禁的那段岁月里,却还保持着世家风流的正派,安安静静地等死。
又或是说,筹谋兵变。
她恨极了慕兰时这副故作冷静自持的派头,明明在床笫之间的求欢不是这样。
慕兰时,她难道不应该因为她把她关起来而发疯大吵大闹尖叫吗?
她没有。
孟珚后来找到了慕严,问出他最后将人带去哪里了,她同样去找过她的断骨。
——不得不说,孟珚彼时有一种隐秘的快慰:永不折腰的世家大小姐,最终那尖利刚烈的傲骨竟让这种方式折断了。没关系,她会将她的尸骨带回去,用最上乘的棺材安放。
她会追赠她为皇后的。
也有可能是有后知后觉的情感袭来,孟珚去了,却没有找到她的断骨。
——不过离慕兰时死,只有七日而已。
就已经找不到她的断骨了吗?
雨坠得更狂烈,孟珚终于拾起了那断掉的金步摇。
还能接回去吗?
是重新熔铸,还是接回去呢?
她颤抖着,沾满泥土的手握住那两截断掉的金步摇。
“慕兰时,你为什么不哭,也不闹……”她绝望地倒在雨泊中,发出一声前世积蓄已久的疑问,“也不愿意求我?”
其实只要慕兰时肯来求她,她就一定会低头的。
在她把她囚于后院之后。
可是,慕兰时的心,或许就在跪穿砖石的那一日,便心如死灰了罢。
怎么会这样呢?
一股贯穿两世的汹涌悔意,在此刻就像晨钟暮鼓一般,猛地撞得心扉震颤,让她眼前发黑。
可这还没有完。
又像是有一只大手攥紧了心脏,待到手缓缓松开,弥漫在心底的只剩下一阵酸。
瓢泼的大雨下得愈发急了。
在酒家茶肆歇脚的路人怅然地出门,看见这瓢泼态势,不由得哀叹自己要如何归家。
“娘嘞!这雨下得跟玉帝老儿踹翻了洗脚盆似的!”蹲在酒幌子底下的货郎猛啐一口,蓑衣下摆甩出的泥点子正溅在桌子上。
檐角铁马撞得比战鼓还急,雨帘子厚得能截断这条大街了。
忽然间,缩脖跺脚的茶客们都噤了声——隔着水雾,但见个华服女人跪在当街,如云一般的髻散作乱麻,丹蔻指甲正疯魔似的抠挖青石板缝,活像中元节从忘川爬出来的鬼。
“龟儿子!南市啥时候闹起水猴子了?”扛麻袋的女子吓得直往门神画后头缩,却被管账的一算盘敲在脑壳:“瓜娃,哪来的水猴子?没看见她穿多好么,指不定是哪个大宅门跑出来的!”
麻袋女娘讪讪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