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忽而泛上许多的不忍心。他知道是他的故作冷漠伤害到了她,而这并非他的本意。
“我今天处理的事已经够多了,莱恩哈特。”他平淡地说着,让她感到疏离。
“……我知道,我没打算打扰您。”她的话几乎低微得听不见。她从臂弯里侧了侧脑袋,胡乱地抹着眼泪,“我只是……对不起,先生。您先走吧,我等下就离开。”
忽然,有温热的触感按在她冰凉的肩膀上,是他。
“蕾雅。”他低声唤着她的教名,他在她的身前缓缓地蹲下,直视着眼前人。
她错愕地擡起头来,以一双浸满泪水的绿眸对上眼前人拧在一起的眉心。
落寞的月落在他的脸上,他看起来显然没有比她好多少。黑曜石般的眼眸中浸满了同样的苦涩,高傲的鼻梁被微光映出忧伤的阴影,薄唇下沉的弧度在无声地在诉说着他的痛楚。
她的泪掉得更凶了,因为她明白,无论他有多麽擅长掩饰情感,也是无法隐藏住心底最原始丶最炽热的真心,那些感情被写在了他的每一个举动丶每一个眼神里,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
是爱意,也是挣扎。
那为什麽,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呢?
她趁着酒意,小心翼翼又大胆地开了口:“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是不是我做了什麽……是不是因为刚才我和……”
斯内普低哼一声,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地说:“不是你的问题。你要明白,我是校长,你是我的学生,这是有界限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执着地追问:“那如果我毕业了呢?那要是我说,我愿意等呢?”
斯内普垂下眼睑,依然轻轻地摇了摇头,“或许我早该告诉你,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听到他的话,蕾雅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水不断地在滑下,她咬紧嘴唇,想要在他面前抑制住眼泪,但是那麽的徒劳,它们就好像无法止住一样顽固地坠落,滴滴答答地砸在她的衣服上,砸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圆。她哽咽着,胸口的疼痛和眼睛的炙热交织在一起,编出的话语却断断续续得连不成一句:“我只求你别推开我……我可以等,无论多久。”
她的泪在他的心底形成了一片湖,湖水汹涌而深,似将他淹没。
他看着她哭得发抖的肩膀,看着她挂满泪水的长睫,看着那麽多的泪珠扑簌地沿着她的脸庞滑落,将脂粉都染开,淌在她的锁骨上面,留下一道道被月华清辉照得透亮的痕迹。
他曾在脑海里设想过一千次不得不推开她的情景,但当这一刻真的摆在面前,他又怎麽会预料到,他的心疼剧烈得宛如要硬生生撕裂身躯。
再无动于衷的人见这一幕也必然难以自禁,更何况他的心里早就有她。
黑袍里的手紧握成拳又松开,他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拂去她的眼泪。第一次,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乞求的颤抖,“……别这样。”他痛苦地闭上了双眼,让不得已的措辞从发紧的喉中滚出:“我并不值得你的心意。”
“……那你自己的心意呢?”她依然倔强地问。
斯内普顿住了,感觉自己僵硬得像块伫立与荒漠之中的石头,说不出话。他沉落在深暗的静默里,脑中想到很多拒绝或者回避这个问题的方式,最後决定尝试将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无所谓般:“那不重要。”
“怎麽可能不重要!”蕾雅瞬间被他的话刺痛,她用力地攥住他的手,呜咽着说道:“你是怎麽想的?告诉我。”
她的温暖传递过来,就像有什麽东西在他胸口深处轻轻凿着,一下又一下,力度不大,但却让他感到钝痛。
他再次沉默,想收回手,但又还是放任自己沉沦在她的触碰里,好像只要不睁开眼,这或许就可以当作是一场梦。一场,他不敢奢想的梦。
他是怎麽想的?这真的重要吗?
这麽多年了,从来没有人像她这样如此认真地问过他这个问题。他曾以为,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他其实很清楚问题根本不在她身上,也不在年龄,也不在身份,这些都不过是他用来推开她并且说服自我的措辞。真正的问题在于——他害怕。
他怕自己不够好,怕对不起她这一路无端为他做的这些事。他怕他的古怪性格和阴沉难测的脾气让她感到失望,怕她有一天看到真正的他——那个并不高尚丶不完美,甚至有些丑陋的他,然後像所有人一样抛下自己。他必定会再一次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毕竟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必须付出代价,而幸福——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他永远支付不起的奢侈。他已经失去了所有能够用来支付的筹码。
他睁开眼睛,但已无法看她。她眼中的光太亮,照得他几乎无所遁形。
在那短短的数秒间,蕾雅从他脸上的痛苦中清晰地看穿了他的所有心事。她用另一手抚上了他的脸庞,指尖轻微颤抖着滑过他的眼底,来回摩挲,好像要抚平那些年深日久留下的痕迹,又好像在对他说,别怕。
她缓缓开口,声音轻若蝉翼,却坚定地回响在他的心里:“不用是今天,我也不奢望你会回应我,但至少,让我们谈一谈,好吗?”
她手上的柔软令他无法挣脱,犹豫了半晌,斯内普深吸一口气,终于直直地看着她,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般说:“给我一点时间。”
她抿住唇,泪眼中透出了然。她点了点头,用手指勾勒着他的唇角,轻声说:“我会等你,直到最後一刻。”
斯内普回望她一眼,随後领着她站起来,“回去吧,我知道你喝酒了。”
他低头静静地打量着她哭花的妆容还有凌乱的头发,最终还是探出手,替她稍稍整理了一下。他将她的长发别回耳後,指尖缓慢地掠过她小巧的耳廓,擦过她的绣球花耳环,最後抹去她面颊上晕开的泪痕。
“还能走得动吗?”他扶着她穿好鞋子,带着一丝揶揄问到。
“嗯,到公共休息室应该没问题。”她认真地点了点头,朝他牵了一个安心的笑容。而後温柔地按了按他的手腕,才松开了他,“您回去休息吧。答应我,好好睡一觉,好吗?”
“我会的。”他回答。
斯内普送她走下楼梯,在长廊这头望着她拖着裙摆晃晃悠悠地走出奖杯室。只见,她刚踏上大理石楼梯,就被突然从墙壁里穿出来的尼克爵士吓了一跳,这让他在这边也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
但笑意仅在他的脸上短暂地停留,很快就被敛住。他转身踏上通往校长室的楼梯,重新沉浸在寂静空旷的氛围里。
他忽然想起刚刚在礼堂前觉得自己是个异乡人的事。
怎麽不是呢?一个本该漂泊无家的浪子,以为在漫长煎熬的旅途里已练就了铁石心肠。
直到她闯入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