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卿做了一个梦。
梦见一场滔天的大火。
和以往不同的是,没有惨叫,没有哀嚎,没有皮肉在火光中炸裂和房梁倒塌的声响。火焰安静地燃烧着,一直蔓延到天际。
文卿觉得全身被烈火烤得炙热,五脏六腑隐隐疼痛起来,梦中他艰难地喘息着,依稀看见天际有个朦胧的身影,在逐渐远去。
他拖着残废的双腿,竭尽全力地往前爬,可是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悲伤,那么急迫。
那是谁?
他忘了。
“阿……”
文卿从睡梦中惊醒,墨瞳睁得极大,怔怔地望着房梁,他不知道自己为何满脸泪痕,张着唇似乎想叫一个人的名字,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流逝了,连心口也变得空落落的。
“晏清,你可算醒了。”文濯兰守在他床边,见他流着泪出神,心中不忍,忙叫浣初端来膳食,将他扶起来,打算喂他吃点东西。
“……姑姑。”
文濯兰从来没在他眼中见过如此无助的眼神,水墨般的眼眸中噙着泪,怔怔地望着她,好像整个人陡然缺失了一大块,风呼呼地吹过去,都能听见胸腔震动的声音。
那与离恨草相辅的巫术,对身体并没有大的伤害,寻常人睡一晚便将痛苦之事一忘皆空,但文卿却昏睡了一天一夜,呓语不断,浑身发抖发热,枕畔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公仪戾一直守着他,给他擦拭身上的汗水和脸上的泪痕,听他肝肠寸断地念着他的乳名,直到那苍白的唇中再也不能完整地念出阿昭二字,他才趁着夜色逃一般地离开。
十年前文濯兰送给他的见面礼,那颗珍贵的百转清毒丸,终究还是派上了用场。
“晏清,你前两日不慎染了风寒,卧病不起,府中上上下下都很担心。”文濯兰忍泪道,“好不容易醒过来,便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否则恐怕又要晕过去了。”
“风寒……”
是了,他记得,他淋过一场雪。
他还记得远处被瑞雪覆盖着的连绵起伏的山脉,风雪茫然,天地似乎连成一片。
面对着皑皑雪山,他记得他许过一个愿。
可是他想不起来那个愿望是什么。
“嗬……”
“来,吃点东西吧,你最爱喝的红枣山药羹,姑姑一直给你温着。”
“多谢姑姑。”文卿撑起身,疲惫地,双手接过瓷碗,下意识搅了搅碗底,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迷茫,舀起一勺尝尝,不甜,可他觉得这羹应该是很甜的,这味道淡了。
在文濯兰担忧的眼神中,他没有再说什么,即使觉得不好吃,也还是一勺一勺地吃着。
鼻尖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不属于他,也不属于文濯兰,他循着香气的来源,仔细地嗅了嗅袖口,心中闪过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令人悲伤不已的眷恋。
“……龙涎香?”他蹙眉问道,“陛下来过吗?”
文濯兰愣了愣,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又看向他的袖口,想必是因为公仪戾一直牵着,在手腕和袖口留下了气息。
她默了默,尽量平静道:“你身体抱恙,陛下体恤朝中重臣,便微服出宫来看望过你。”
“是吗?”
文濯兰嗯了一声,转身去拿食盘中精致的糕点,山楂糖糕开胃,桂花糕清甜,板栗糕香软,文卿也实在是饿得不行,一一尝了个遍,吃到最后一块桂花糕时,突然道:“要是里面加些枣泥便更好了。”
“……”
“回大人,膳房里的枣泥今日用完了,明日后厨便去买一些,包进桂花糕里。”浣初反而比较冷静,不卑不亢地向文卿解释。
文卿点了点头,心中颇乱,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文濯兰惨白的,微微颤抖的脸。
过了一会儿,文濯兰发现文卿安静得可怕,于是想了些话说:“这几日休沐,晏清可有想去的地方?”
“……我吗?”
文濯兰极尽温柔地点点头。
在她眼里,文卿和那好不容易修补好的瓷器没什么两样,甚至更脆弱,更易碎。
“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文卿回答她。
“那我们去圣慈古寺祈福好不好?”
“姑姑想去吗?”文卿看向她。
“嗯。”文濯兰喉咙酸涩,“左右待在府中,也没有事做,不如出去转转。城西景色不错,这两天天气也好,圣慈古寺旁边有一大片梅林,最近开得正盛,去看看罢。”
文卿此刻虽然深感疲惫,却还是答应了她:“那便去。”
翌日,相府的马车驶向城西。
圣慈古寺下香客如织,文卿稍微掀开帷帘,冬日里温暖的阳光流淌进来,铺洒在文卿竹青色的鹤氅和月牙白下裳之间,他稍微倾身过去,美玉般的脸颊上便落了金色的光。
“好暖和。”他闭着眼说。
文濯兰已经收拾好情绪,她知道自己该担负起姑姑的责任,不能让晏清看出端倪,不能让他再次受到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