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第63章
◎恭喜他复得爱妻。◎
谢家已是乱成一团,谢疏临的居室外,不仅他的父母孩子都在,谢家的管事仆役们,也都站得密密麻麻。
谢循气急得在外大骂“逆子”,就要让仆人拿斧头砸砍木制的门窗,将逆子强行带出绑起来,看他还能怎麽为一女子要死要活。
但谢夫人拼命阻拦,跟儿子的性命相比,丈夫口中的门楣脸面等,都是不值一提的。
室内有灯烛火石,有锐利物件,若丈夫在外命人砸门丶将儿子逼得狠了,儿子等不及绝食而死,直接在内自焚自尽,可如何是好。
谢夫人拼死不许丈夫妄动,就在屋外苦劝儿子想开些,说慕晚若地下有灵,定不愿见他这样作践自己,谢夫人也让阿沅跟着她一起劝,劝他爹爹将房门打开。
然而屋内始终如死水沉寂,无声无息,渐渐天色已黑沉时,屋内仍是死寂的漆黑。谢夫人精神身体都已支撑不住,要瘫软时,被丈夫扶在了怀里,谢循欲将妻子交给侍女,让侍女们搀扶妻子回房休息,自己则要趁着妻子不在时,命人将反锁的门窗都劈砸开。
但未等谢循有所动作,就有仆人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少……少夫人回来了……”
谢循以为自己听岔,怔看向妻子时,见妻子面上同样惊怔茫然,庭中侍立的仆人也是,个个都面面相觑,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只阿沅在一怔後,拼命地跑出了清筠院。
夜色灯火中,阿沅竟真牵回了他的娘亲。阿沅扑在娘亲怀中哭泣,他的娘亲弯下|身子,努力地安慰他,抱他,亲吻他的脸颊。
夜色幽茫,灯火熹微,眼前情景如梦如幻,那在夜风中飘摇的衣袂倩影,仿佛是道幻影,是归家探亲的鬼魂,并不真实存在于人间。当那身影走近前来,衆人都瞪大了眼睛瞧看,却不敢则声,不约而同地为她分开了道路,令她走到了紧锁的房门前。
“疏临”,她叩着门唤着丈夫的名字,每一声都是凄楚的情深,“疏临,你将门打开,我回来了,我回家来了,你不把家门打开吗?”
死寂的屋舍内,随即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有重物落地的声响,像是屋内人在黑暗中急走时不慎撞到些什麽。
但他的步声没有丝毫停滞,而是越来越焦急,他焦急地开锁,焦急地打开房门,却在那之後定在了门边,他望着门外站立的女子,深深地望着她,好一会儿後,忽地伸出手去,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翌日天明时,京城中流传开一则奇闻,谢学士落水多日的妻子,那个命好却福薄的慕晚,竟然奇迹般生还,在昨夜安然无恙地回到了谢家。
据传,慕晚亲口说,她在坠落沛江後,被一对夫妇救起,那对夫妇是隐世高人,将她带到了深山中的自家救治。
因不欲与世俗官府有所纠缠,那对夫妇没有来京报官,而慕晚又因身体虚弱丶无法下地,没办法立即自行回谢家,只能在深山里夫妇的隐居处,居住休养了多日,直到昨日能够行走,方才回到了谢家。
奇闻传得沸沸扬扬,市井街头一时议论纷纷,什麽样的说法都有。有人相信慕晚说的话,相信深山里真住着救治慕晚的隐世高人,也有人认为,那对隐世高人不是凡人,而是榆山山神丶沛江水神的化身,因为谢学士心系苍生丶积德行善,神仙为了奖励谢学士为国为民的善行,化身成凡人形态,救治了谢学士的妻子。
还有人认为,慕晚所说的话,只是她的一场梦而已。慕晚本来已经死了,在多日前落水坠江时就已死了,但是,前夜谢学士欲为妻子殉情的举动,打动了苍天,老天爷将慕晚的魂魄放回了人间。慕晚所说的隐居高人等,只是她在还魂前所做的一场梦,实际上,她是从地府回到了人间。
外间流言越传越玄乎时,谢府只是沉浸在慕晚归来的喜悦里。谢循夫妇虽不中意慕晚这个儿媳,但也并没有盼她去死的意思,慕晚能活着平安归来,当然是好事一桩,这样他们那个不省心的儿子,就不会因为想不开,一再地想做傻事了。
自从娘亲归来,阿沅就寸步不离地跟着娘亲,生怕娘亲回来只是他做的一场梦,生怕他一个眨眼,娘亲就不见了。就算已经困到极点,眼皮不停地打架,阿沅也拼命揉眼看向娘亲,娘亲捉住他的小手,温柔地劝他道:“睡吧,娘亲就守在你身边,不会走开的。”
虽然努力抵抗困意,阿沅终究还是被困意压倒,困倦地睡着了。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因为担心娘亲生死,默默地抱着枕头淌眼泪,担心得睡着了。
阿沅在沉入梦乡时,唇角是微弯着的,现实里有好事发生,梦里也是,梦里他和爹爹娘亲在一起,他们一家人会一直快乐地生活下去,不会再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不会再有分离。
慕晚见阿沅睡熟了,将他的小手轻轻地放回了他身边,将一条轻薄的小毯子,盖在了阿沅的身上,多日未见,阿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慕晚看得心中酸楚,十分心疼。
阿沅在家中因思念她饱受煎熬时,她在宫中也同样煎熬地思念阿沅。慕晚曾多次以为她这辈子再也见不到阿沅了,这会儿的陪伴,于她来说,像是从老天爷那里偷来的。
被困在宫中的那些日子,是偿还旧债的噩梦,慕晚曾以为她会死在噩梦里,虽然她没有死,虽然她回来了,但是噩梦并没有结束,皇帝是放她回来了,但也对她提出了一个要求,不容许她拒绝完成的要求。
慕晚心中戚戚,擡眸看向了同样守在小榻边的谢疏临。在谢疏临刚放下轻生之念的时候,她不能遵从皇帝的命令,立即去同谢疏临说那些残忍的话,慕晚强压着心中悲楚,微笑着起身,扶搂着谢疏临的手臂道:“阿沅睡着了,我们也去休息吧,我觉得好累,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慕晚与谢疏临回到了他们的寝堂,虽然现在是白日,但他们二人这两日都未曾好好休息过,身体都已疲倦到了极点。慕晚与她的丈夫依偎在寝榻上,她静静地听着丈夫的心跳声,想着若她再回来晚些,若她无法出宫,也许这颗心就不会再跳动了,心中如刀割般疼。
慕晚不知谢疏临信不信她的说辞。当她活着回来後,谢疏临都没有问她这些时日是在哪里丶是如何活下来的,着急询问她的,是她的公公婆婆。当她将事先编好的隐世高人,拿出来草草讲了一遍後,也只有公公婆婆追着细问详情,谢疏临并未发问,他就只是静静地听她说,只是紧紧地将她搂在怀中。
“你以後不能再这样了”,慕晚伏在谢疏临心口处,轻声道,“以後,不管我发生什麽,你都不能够有轻生之念,不能够做傻事,答应我,好吗?”
慕晚却等不到谢疏临的承诺,她擡起眸子,见谢疏临双目阖着,似乎已经睡着了,只是搂在她腰身上的手,依然坚定有力。慕晚没有再说话,也就安静地依偎在谢疏临怀中,她珍惜此刻相依相守的时光,这样的好时光,是这一生夫妻缘分的最後欢愉,不会再有多久了。
谢府近来最平静宁和的一日,也是京中近来最热闹时,无论市井街头丶世家高门,京城上下皆为慕晚的生还,热闹议论了一日,甚至这些热闹议论,也传到了官衙之内,深宫之中。
至次日,百官在上朝前见到谢疏临时,都纷纷围拢上前,有的满面笑容地向谢学士道喜,贺喜谢学士爱妻生还,有的则神神叨叨的,问谢学士那些关于谢少夫人生还的玄乎传闻,是真还是假。
有些闹哄哄的场面,随着圣上驾到归于平静。皇帝以为谢疏临在“失而复得”後,会借着养病在家中和慕晚相守几日,方才回朝,对谢疏临这麽快就回来上朝,感到十分意外。
皇帝登上御座後,未让朝臣们就有事起奏,而是先关怀了谢疏临几句,恭喜他复得爱妻,微笑着道:“这是上天对谢卿的垂怜,定是老天爷被谢卿的深情打动了,不忍见有情人生离死别。”
谢疏临恭敬地拱手道:“臣子所有,皆赖于君恩,微臣与内子是受陛下隆恩庇佑,方能再续夫妻缘分,臣与内子,皆对陛下圣恩感激不尽。”
是经常能听到的场面话,皇帝每天接见朝臣时,都能听到一大堆,谢疏临以前也说过许多与这会儿类似的。皇帝觉得自己不必多想,但又不知是否出于心虚的缘故,他总感觉谢疏临这句恭恭敬敬丶挑不出一丝错处的颂圣之语,听在他耳中,似是暗暗地生着尖刺,戳着他的耳膜。
皇帝压下这丝怪异感,温和地对谢疏临道:“你在家休养两日,再回来做事也不迟,不必急着回朝,先将身体养好为上。”
“谢陛下关怀,微臣身为人臣,不敢再因私事怠朝。”谢疏临上前一步,拱手谢过皇帝关怀後,又微撩衣摆,跪下向皇帝请罪。
皇帝讶道:“……谢卿何罪之有?”又让他起来说话。
但谢疏临仍是坚持跪地请罪道:“微臣近来为一己之事,不仅疏于本职,甚至劳动陛下为臣奔波。微臣有罪在身,无颜忝居京官高位,请陛下将臣贬至地方,微臣愿携妻儿为陛下治理地方,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