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麽?”
“入乡随俗啊。”燕昭把满怀的衣饰往榻上一抛,“你在琢磨怎麽出去是吧?我陪你一起。先把衣裳换了。”
西北严寒,凉州百姓不穿寻常的布衣棉袄。虞白头上被扣了个胡帽,鹿皮做的,还带着圆润的深色斑纹。外袍领口也缀着圈皮毛,毛绒绒地贴着脸,袖口颇长,只露出一点指尖。
别的就不像是御寒所用了,他腰上被挂了个银质小弯刀,还有个鼓鼓的香囊,香囊两角缀着繁复艳丽的珠子,走起路来叮叮当当的。
再看递来这一切的燕昭,似乎很喜欢这样打扮他,眼底泛起了一点亮光。
于是虞白问:“头发,要不要也梳一下?”
最後出门时,平日总简单束在脑後的长发散了下来,编起了一个个细细发辫,辫梢缠着红绳,也缀着小珠子。
燕昭显然不擅长这些,扯掉了他好多根头发,但看起来心情很不错,他也就不觉得疼了。
她也换上了入乡随俗的衣裳,除了皮袍还戴了双皮手套,出门前用手背的皮质蹭了蹭他的脸,冰凉里带着微微的粗糙,让他觉得这身皮毛也不是很厚实。
那触感已经一瞬穿透层层叠叠,钻进胸腔蔓延全身了。
差点没能按计划出门。
天亮透了,早晨的街市十分热闹,客栈门外也人潮密集,两人迅速融入其中。
最先去的是附近的医馆药铺,虞白假装求医,与人描述燕昭种种症状,问可有解。只可惜大多郎中说不出个一二,有的一听就是在胡诌,甚至有个脾气暴躁的,觉得这是在故意刁难砸场子,伸手就要来揪虞白领子。
没等一旁的燕昭出手,他就一闪身躲过去了,暴躁的郎中只抓到一把毛。
再要伸手,“当”一声,郎中面前的桌案上插了一把刀。
“手不想要直说。”
暴躁郎中慢吞吞坐了回去,从挥着拳头生气到揣着手生气:“你这就是金石之毒,去哪里问都一样的,治不好,回去等死吧!”
“你乱说什麽呢?”方才被指着骂都没生气的虞白这下急了,声音都高了,“你做大夫的,你怎麽能……”
燕昭牵着他走了,插在桌上的刀都无心去拔。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市口,虞白犹在生气:“他胡说八道。医者言重,他这样说话,一点医德都没有……”
生气归生气,那句金石之毒还是很重要的线索,他从怀里掏他随身带的小本就要往上记,可眼前怎麽都看不清楚了,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在空白纸册上洇开一个个圆点。
有双手托住了他的脸,燕昭摘下了手套,温热手掌贴着他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颊,指腹一下接一下地擦去泪水。
近些有源源不断的泪雾,远些有食坊小摊升腾的烟火热气,两种朦胧之间,燕昭安静又沉寂地看着他,温和安抚说别哭。
虞白突然明白为什麽,她总是假装这事不存在,总是避而不谈丶总以别的话题绕开了。
就像过陇关前的那晚,仅仅是知道前路有厚重的雪和崎岖的山道,就足以让隔壁客房的行商翻来覆去丶整晚难安。
若是知晓前路悬着条绞索呢?若是知晓前路等待着的,是难堪的疯癫和注定的死亡,又是什麽样的心情?他没有亲眼见到先帝最後的模样,但他听过吴前辈描述。眼睁睁看着自己滑向那样的结局,若不强行忽略,该怎麽度过每一天?
而他只是被那郎中戳破一次就要撑不住了,这许多年下来,她又是怎麽过来的呢。
虞白猛地吸了一口气,把眼泪和害怕一并咽了下去,回握住燕昭的手,用自己长长的毛绒绒的袖口盖住。
“你用早饭了吗?前面有卖烤包子的,闻着好香,我们去吃一点。”
他忍着声音里哭过的哽咽,“那个郎中虽然没医德,但是实诚,之前那些人都没说实话。金石之毒,我记下了,一会我们去下一家……”
燕昭被他牵着往前走,心底复杂之馀又有点新鲜。
头一回,缓和氛围和规划安排都不需要她来做,尤其他努力想让自己听起来镇定又释然,鼻尖眼尾却还带着哭过的红,模样倔强又可怜,看着让人心口胀疼又发软。
也是头一回,她産生了些陌生的情绪,像委屈,更像是疑惑,甚至想抓着谁质问一句——
为何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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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
三天里,有人满城穿梭,苦苦找一个解法;有人待在军营,艰难树立着威严;有人守在角落,观察出现的每一个身影。
有人急了。
晚膳後,燕昭正和邓勿怜讨论着她督查军务的进度,不远虞白趴在桌边理着他这几日来收获的信息,房门被人敲响。
是常乐,守夜到一半,他身上还裹着寒霜:“家主,在外头发现了个可疑的人,鬼鬼祟祟经过了好几次。是直接按下,还是……”
燕昭毫不犹豫:“绑了带过来,不要伤着,我有话要问。”
常乐应声离开,燕昭想起什麽似的望向虞白,果然发现他没再研究那手记了,正抿着唇欲言又止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