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有能耐,可孙子却很孝顺。郦婴这些年不在家,是郦宽这个孙子总陪在祖母跟前。郦婴觉得混在脂粉堆里没意思,但情分都是处出来的。
邓珠也不觉得张氏一定舍得宽儿。
她要一个个游说争取,断了郦婴臂助。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郦婴还不喜欢呆在法觉寺,可那已经是对郦婴这个杀人犯优待了。
五年後再查此案,便是为了将郦婴给送进去!
许是因太过于用力缘故,手串断开,邓珠腕间佛珠也散落一地。
半月之後,郦婴案子差不多断下来。
法觉寺中,郦婴闭着眼睛,面颊一丝表情也无。
院墙深深,阳光难进,十分幽暗。
他想着从前随父外出征伐,十三岁就学会杀人了,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欢喜。
那年灭那些前朝晋孽,破城之後,老昌平侯纵军抢掠,也不肯受降。
他跟郦婴解释:“这次平叛折损颇多,大夥儿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怨气,总要散了才好。若不发散,岂不是怨在咱们身上。这些晋孽抵抗多年,口里说要降,谁知晓真假?不过是些想要茍延残喘的手段。如此反反复复,让人厌恶得很。”
这股逆贼首领自封青王,说是有前晋皇室血脉,不知真假,倒也唬人。
如今欲降朝廷,老侯爷却没给这个机会。
郦婴从小便会打仗,会杀人,只是如今却无用武之地了。
当年阿父如此行事,朝中也颇有微词,说老昌平侯行事不免太狠了。平乱降匪,是要刚柔并济才好,要用王化仁德加以感化。
父亲是个武夫,不惯和那些个文臣打口舌官司,不免落了训斥。
他劝郦婴要忍,忍住杀性,忍住忿怒,在陛下跟前要恭顺。
可当郦婴拿着沾血黄金锏时,发觉自己根本忍不了,那头野兽一直在郦婴得心里,这样的蠢蠢欲动。
那些心思流转间,郦婴睁开了双眼。
然後他便看到了越止。
眼前的少年清俊秀雅,冲着郦婴微微一笑,斯斯文文。
郦婴却想起当年阿父斩杀青王,将这逆贼亲眷以及部署头颅一颗颗的砍下来,悬于城墙之上。
据说这些晋孽临死前加以诅咒,要郦婴父子被恶鬼所缠,报应凄惨,愿眸中血泪润入修罗地狱,引来地狱诅咒。
那挂在城墙上的死人面目狰狞,血水却顺着眼眶夺眶而出,一滴滴的,滑落脸颊,滴落于地。
而今当初恶鬼般的诅咒,却化作如今秀雅动人青年,笑容和气而舒畅。
就宛如当初杀戮报应。
郦婴冷笑一声,沙哑嗓子说道:“我便知晓,知晓你想我死!”
他冷冷说道:“阿父当年,并没有做错什麽。你们这些晋朝馀孽,就是这样反复试探,反了又降,降了又反。如此的反反复复,就是为了博得喘息之机。如若不是阿父当年屠尽你们青壮,今日朝廷还是会为之苦恼头疼。”
“我们郦氏,自有其血性和狼性,我们没有对不住朝廷!”
“我只是不明白,几日前你为何寻上我,再说那些话?张口便是胡说,说及宋氏父子,说你早有证据,但本意并不是告发我,还拿出一封我与太子私下来往秘信。说哪怕为了废太子,也会帮衬我一二。”
越止失笑:“你总不会信了我吧,我随便说说而已。”
郦婴重重一锤桌子,冷笑:“我自然不信,但是那时你既已查到宋家父子,你本已可以去领功。还是,你揣摩上意,知道裴家那个女人有意扶持她侄儿,故不欲争功。”
越止面颊有几分得意,他自负聪明,比旁人要先找出真相也是应该的。
旁人猜谜跟无头苍蝇一样,他却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越止微笑:“我也没有这般会逢迎,我比旁人先知晓真相是一定的,可显得那麽聪明做什麽呢?哪怕将裴无忌取而代之,也有好多事情要做。我是不喜欢过差些日子,可太好也不必,不好不坏,旁人不敢欺辱,我也不必做太多事,那便好了。”
“不似你们,总是争红了眼,吃也不好好吃,什麽都未曾享受到。那样,多没有意思。我现在在玄隐署晚到早退不好吗?”
郦婴蓦然冷笑一声,脸上满是不信。
“若你真是这般性子,当初在太子府,也不会如此声势,甚至将太子摆布手中。”
越止叹了口气:“这便是我性子之中不大好的地方了,太喜与人争强好胜,总是受不了一点委屈。偏生太子府的争斗又实在太多了,我当真是忍不了。一个人总是要为自己性情付出太多。”
“你也不必这般看着我,好似我是什麽晋孽遗孤,手握复仇剧本之类。我并没有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