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男人死了,为收回这家的田地房屋,逼妇殉节也是常见之事。
你不肯殉便逼你殉。
就是有儿子又如何,有的是手段可除之。
陈薇就是经历了这样的事。
陈薇十四岁,陈家祠堂前,她的母亲就被锁入笼中,沉入水塘里。
叔公枯槁的手掌摩挲着紫檀椅扶手:“大郎既去,当请夫人全节。”
恍惚间陈薇隐约听到幼弟哭喊,可也知晓这不过是自己错觉。就在昨日,牙婆将哭闹的幼弟塞进青布马车,族兄攥着卖身契冷笑:“陈家岂容外姓孽种?”
阿母是个胆怯温善妇人,绝不会行茍且之事。阿弟明明是陈家血脉,忽就成为了孽种。
她瞧着池水没过了阿母身躯,禁不住尖叫出声。
池面浮萍被染血的银簪搅碎,陈薇撞开守灵婆子冲进池水,看着母亲鬓发散乱飘于池水中,好似飘荡水藻。
她这样急切反抗,一旁叔公面色铁青,亦生出了几分难看。
本来陈薇颇有姿色,卖了也是一笔银钱。可男孩儿年纪小,不知事,卖也卖了。家里这个女孩儿却已十四岁,性子又烈,又这麽会闹腾。
这些事,终究不好外传。
叔公也使了个眼神,于是七八双手突然从後伸出,将陈薇按入水中。
"小娘子伤心过度随父而去,实乃孝感动天。"
水灌入陈薇口鼻,直到另一只游离手掌将她捞出来。
得了空气,陈薇大口呼吸,她瞧见一张英武的脸。
是郦婴救了她。
几个陈氏族人在郦婴亲兵跟前也不经打,几下功夫就被打得七零八落。
郦婴照顾了陈薇几日,再之後,就将陈薇带回昌平侯府。
如今薛凝跟邓珠说些当年旧事。
邓珠未必知晓,可玄隐署却查得很详细,薛凝又细细看过了。
邓珠听罢,面上却浮起了讥讽之色,然後嗤笑一声。
是呀,她似乎应当公平些,如此处境,陈薇似乎很难拒绝昌平侯的。
应该怜惜陈薇多麽的柔弱,多麽的不得意,是现实没给她选择。
好可怜啊,真无辜!
可哪怕陈薇死了,邓珠却也觉得腹内生出呕意。
邓珠嗤笑:“薛娘子,你言下之意,就是死了的薇儿多麽可怜和身不由己,那我应当可怜她原谅她,否则便是不大度。”
薛凝一怔:“我并无此意。”
邓珠冷笑:“你们就是这样想的,谁弱谁有理。可我不会原谅陈薇,哪怕说我是个没心肝的恶毒妇人,我也不会原谅她,我仍然会恨她。”
“无论她有多可怜的身世,被诱惑是多麽的情有可原,我都不会宽容,我永远会觉得,恶心。”
“你去廷尉府大牢看看,里面多少等待秋後处斩的杀人犯。这其中也有很多身世可怜,家中不幸,又或者受了谁欺压。难道一个个都要去原谅,使得苦主不去计较?”
“这些人里,若是将欺辱他的人报复杀了也罢了,以牙还牙而已。可通常伤的却是不相干的人。”
“陈薇她多不幸和我有什麽关系?是我害死她阿父,逼死她阿母,卖了她阿弟?我对她怎样?我对她很好很好!为什麽她人生不幸会报应在我身上?因为我待她好?”
邓珠眼眶发红,已有泪意。
她喃喃说道:“我就是这样一个恶毒妇人,不错,我也应该恨侯爷。可我图他权势,图他回来带来的好处,图给我儿谋个锦绣全程,而陈薇只会占我东西。我是逐之以利,全无品格,就是这般的,卑微。”
她就是这样拧巴,如今亦将这些拧巴给说出来。
薛凝握住了邓珠的手:“夫人不必这麽说,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夫人也不必妄自菲薄自己。”
她斟酌词语:“原谅这样的事,谁也勉强不了你。所谓论迹不论心,夫人从始至终,并没有对陈薇如何,更没有为难她。若说起来,只夫人真正待她好过。既如此,又怎麽能说恶毒?论行,夫人心胸很是宽阔。”
邓珠垂泪:“不错,我并没有待她如何,只是不再与她亲睦罢了。”
薛凝其实也暗暗试探,毕竟那时那桩纠葛,邓珠也颇有嫌疑。按邓珠拧巴性子,薛凝说论迹不论心,夸赞邓珠行为大度。若邓珠私下真有做什麽,面上神色许会露出几分端倪,不过邓珠倒是十分坦然。
而且如若是邓珠所为,那麽当初她栽害郦婴入狱,如今绝不会想郦婴再出来。
待邓珠情绪平复几许,薛凝才道:“根据昌平侯夫人所说,我倒拼出另外一个真相,不知可愿听一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