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当初给灵昌公主写回信时那样,林衍言语是句句斟酌,一句话心里盘算许多遍。他生恐自己说错了一句话。
他会拢女人心,用词也很巧妙,不去说自己对灵昌公主多少付出多少,而是说灵昌待他是很好很好。
灵昌公主摇摇头:“我也并不是很好,其实,我是个很刻薄的人。你知道的,裴後一直照拂于我,父皇也对我十分依顺,我想要做什麽事,都是十分顺畅,一定能如意。譬如我想做些好事,教导京中一些贫户家小女娘自立本事。”
“譬如让她们读书写字,能写会算,最要紧学个一技之长,以後也能谋事。我把这念头一说,皇後就替我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林衍这麽听着,也不知晓灵昌公主话里面有什麽意思。
裴後本就有意擡举公主名声,明德帝也乐意看到皇室公主施仁行善,满京城谁不知晓灵昌公主人美心善?
可是灵昌公主为什麽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些事?
“当中有个叫芳娘小娘子,她年纪小,也很伶俐,对我也很感激,更习得一手调香之技。我也想将她收入府中,安排她在公主府做事。”
“可後来,她却总去账房赊支银钱,每次都说得很可怜,说家里有人生病,需多花银钱。她亦开始越发费心思打扮,衣衫首饰,是越挑越光鲜。且她也不似刚入府那样腼腆羞涩,渐渐也放得开,总与来公主府的客人调笑,说一些挑逗的言语。”
“再後来,她便开始偷盗。”
“捉着她时,定也不是第一次。”
“她很缺钱花。”
灵昌公主说道:“我当然觉得她不识好歹。她家境寒微,本来未来定会十分悲惨,是我给了她机会,可她却不知晓珍惜。除此以外,她平素的所作所为,我都很是讨厌。”
“阿偃说,不如轻饶些,只让她出府,不必道出她偷盗之事,这样芳娘名声会好一些。他说芳娘骤然见到公主府的锦绣风光,所以不知如何处置自己欲望,一时行差踏错罢了。”
“他说哪个女娘不喜爱漂亮衣服,好看首饰?只不过被家境所限,所以得不到。若是身边之人皆是遍身锦绣,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如何能抵受得住?再者人往高处走,一个女娘想要高嫁,也是情理之中。芳娘觉得身边既有这样资源,当然要死死抓住,才总是挑逗一番。”
“只因芳娘见识有限,所以她的手段以及举止便显得十分可笑。”
沈偃当然也是一个极好的人,他劝灵昌公主宽容些。
“阿偃还说,做错事虽要受惩罚,但不是每个女娘都似我这样可以犯错。这世间容我犯错,可其他女孩子就不同了,尤其芳娘这样出身寒微的女娘。芳娘学的是调香之技,若离了公主府,又坏了名声,那便再也没别处可施展了。以後嫁人,也寻不到什麽清白门户,甚至可能沦落风尘。”
“他希望我宽一宽,可那时我说,我知道了,那又如何?我不在乎。芳娘若以後挨苦,是她自己自讨苦吃,明知容不下她犯错,还不知进退。我也并未污蔑她,该怎麽样,自然就怎麽样。我那时甚至觉得阿偃啰啰嗦嗦,喋喋不休。”
“阿偃他不可置信,未曾想我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林衍云里雾里,心念转动,飞快猜测灵昌公主心思。
公主自然是善良的,而且一直在追逐善良,想来必然後悔当初那番绝情言语。
而且听灵昌公主口气,她还是比较赞同沈偃,觉得自己那时候想法不对。
林衍试探说道:“公主宽厚,虽一时生气,终究也是饶恕了对方。”
灵昌公主摇摇头:“不,之後我虽确实宽饶了她,芳娘离开时没扯出她偷窃之事。但那只是为了阿偃,我不愿跟他失和。但其实,每每想到芳娘——”
“我仍然觉得恶心。”
然後她望向林衍,林衍忽而明白了什麽,如遭雷击!
灵昌公主:“做事,我可以学阿偃,不必太咄咄逼人。但论心,有些事我不会原谅,我会打心里讨厌。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很惭愧,我对旁人如此苛刻,自己道德品质又如何?我会约束自己一下,待自己以严。”
“我是待己以严,但待旁人更严,其实我待旁人很刻薄,亦很挑剔。”
“你所做的那些事,令我觉得很恶心。”
她也绝不可能原谅林衍,也谈不上会留恋。
林衍脸颊渐渐泛起灰白之色。
薛凝离得近,瞧着裴无忌唇角轻轻勾起,似笑了一下。
薛凝却生出别样感慨,她其实也担心灵昌公主会放不下,会依依不舍,因为感情上的事不是可以用道理来解释。
如今这样,倒确实极好。
这一切结束于灵昌公主本能上的挑剔与完美主义。
有时候拯救一个人的,并不是她性格上优点,反倒是她性格上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