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待宵禁的击鼓声响起,我便上岸了。穿上先前的衣裙,又戴上了幂篱,遮住了那张不太聪明的鱼脸。
老道见我以鱼头人身的样子上岸,眉头紧蹙,一言难尽的表情下是极强的忍耐力。
“幸而宵禁,想来也不会吓到他人……”他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我看了他一眼,也没说人家看不到我。我想让人看到就让人看到,不想让人看到,对方除非阴阳眼,否则也是看不到我的。
老道在前面领路,穿过树林,就是承云县,许是宵禁,此刻的承云县十分安静。若非那一盏盏的灯油亮着,估计都可以去拍寂静岭了。
老道领着我穿过一片片房舍,终于到了吴刚的家。
还未走近家门,也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啜泣声。
我好似在哪里听过这样的声音。
时间忽然变得很慢,那些遥远的记忆似乎在这一刻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纷至沓来的记忆毫无规章,凌乱地散在脑海的各处,破碎成没有前因后果的碎片。每个碎片里都传来了哭声,还有一些其他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
我望过去,只见吴刚跪在地上,面前是干枯的手臂。他的母亲躺在床上,若非胸口还有些微弱的起伏,就凭那只干枯的手臂,怕是会让人误会是一具尸体。
“母亲啊……母亲啊……”
他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母亲。
母亲啊……母亲啊……
我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痛,已然无法在这待下去了。
我迫切地回到了云水河,独自坐在岸边,重新换回了人身鱼尾的模样。幂篱的白纱掠过下半身白色的鳞片,那在月光下闪着滢滢的光的鱼鳞,莹润光泽。鳞片下的皮肤会是怎样的?会和人一样吗?
这个疑问一出来,我就无法忽视它。
终于,我微微抬起手,指甲轻轻抠入鱼尾一枚鳞片边缘的缝隙里。一种不太舒服的感觉,带着一种极强的陌生。指甲的尖端小心翼翼地嵌入鳞片与皮肤之间,而后手指骤然发力,瞬间刺破了鳞片下的肌肤,尖锐的痛楚猛地炸开,直冲脑髓,我整个人都在颤抖。
我咬紧牙关,屏住呼吸,几乎听得见自己骨节深处嘎吱作响的摩擦声。鳞片被撕扯着,皮肉撕裂的声音在耳边无限放大,血液随即涌出,沿着手臂蜿蜒流下,最终滴落在冰凉的水中,融进泄下的月光中。
伤口处暴露着新鲜的嫩红皮肉,边缘微微翻卷,像一弯未愈合的月牙,正渗着血珠。然而剧痛之后,感官却变得异常的麻木,疼痛感竟然也随之消失。看着掌心中那枚带着血的白色鳞片,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畅快、满足、自己拿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不断蔓延……
我将这枚鳞片交给了身后的老道。
“给吴刚吧。”
老道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在我满面笑容中颤抖地接过了鳞片。
“您、您……这是何苦啊!”
老道流泪了。眼泪像小河,流进了月光里。
“或许……是母亲吧。”
我并不知道自己的鳞片究竟有没有用。但我做出了这个决定,想来应该是有用的吧。不求长生不老,至少作为有用的药材也是好的。
锦娘她们知道后,总是对着我那缺了鳞片的鲜红的皮肉哭泣。其实除了丑点也没什么后遗症。话说鳞片能再生吗?不然这一块总觉得有点丑。虽然看着有股破碎感。
幸而老道带来的消息不错,吴刚的母亲在喝下用鳞片作为药引的药后,确实恢复了生机。那天吴刚又带着布帛包得严实的盒子来了,揭开后,是一尊雕刻的人身鱼尾的雕像,他似乎是从鳞片那儿得到的灵感。
很聪明。
就是雕像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
不过这点也不是他的错,毕竟他也没见过我。
因为拔了一枚鳞片的原因,之后几天我没有去找鹤,怕被他发现。鹤也没有来找我,我不知道他在谋划着什么,给唐僧师徒的西行路使绊子注定不会成功的。其实我也没想着阻止,有后台的妖怪的反正不会被一棒子打死。况且我也很会说“大圣饶命!”
虽然不知道鹤为啥会丝滑地融入剧情,但如果将此归为某种规则怪谈就明白了。
打个比方:你是妖,见到骑着白马的和尚,必须要吃他或者上他,绝对不能放过他!
想想就,都已经被做局了,那么理由其实也不重要了。
我坐在岸边,两手撑在身后,尾巴一甩一甩地晒着太阳。锦娘五娘妍娘围在我身边,念叨着如何才能速长鳞片。
直到一声呼救声传来。
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如逃命一般踉跄着前行,终于体力不支地晕倒在云水河岸。
“……”